不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哪能轻易委以重任啊。”
声音虽小可却振聋发聩,让人无法忽视。
老儒生像是看清了现实。
先帝可谓是高瞻远瞩,在位时就已经开创科举的先河。
可那又如何,进士及第者又有哪一个有好下场?
所以在当今陛下继续推进科举的时候,他不免也有些担忧,别到时候又是草草收场。
这些个世家门阀可不是好对付的。
老儒生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摸了一把两鬓垂下的发白发丝,继续说道:“蹉跎了岁月。”
想来也是郁郁不得志久已。
在场的书生齐齐看向酒楼角落,那个老儒生正在摇晃空空如也的酒壶,晃了老半天,也只有一两滴掉落在酒杯里。
当下,书生们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可读来读去,也不曾觉得高在哪里。
二十几位书生,四五个人点一壶酒,连盘像样的下酒菜都吃不起。
“是啊,想要网罗天下读书人,可到最后还不是束之高阁。”
“百无一用是书生,难有出头之日喽。”
“别做那不识好歹的人了,倒不如老老实实依附于世家门阀,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有感而发,你一言我一语。
年纪颇大的儒生见自己一句话就扫了在场所有读书人的兴致,也觉得有些不妥。
刚想着说几句话让大家无需气馁,毕竟事在人为,只要当今陛下愿意,扭转乾坤也不是非要在乎这一朝一夕。
可最后一句话很是刺耳,像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老儒生抬起手拍向桌子,大声说道:“要我说,当今陛下既有将天下饱学之士纳为天子门生的壮志,就不该再与大世族虚与委蛇。当断则断,否则科举便是个大笑话。”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
只不过是短短几句话,众位书生便不再跟着搭腔,一个个对老儒生敬而远之。
非是此话不对,可堂而皇之的讲出来,不就相当于昭告天下,皇帝怕了大世族,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
有些道理自己明白即可,没必要惹得沸沸扬扬。
就算皇帝陛下心有宏图之志,对此话乐见其成。
可落到大世族的耳中,那你这一生也就止步于此了。
为了明哲保身,众人也只好相忘于江湖。
老儒生见众人四下散开,周身已无一人可与之交谈,便觉得有些憋屈,喝了一口杯中残留的酒液,借着酒意继续说道:“天下苦秦久矣,难道尔等还要一言不发吗,继续任由世家门阀压迫我们吗?”
“我看出来了,尔等不过是群自私自利的无胆之人罢了。习惯了逆来顺受,忘记了为人的骨气。就凭你们,也配叫读书人?”
“某羞与你们为伍!”
老儒生越来越口无遮拦,最先开口的那位年轻读书人只好小声开口:“好了,你别再闹了,快去找个地方醒醒酒吧!”
老儒生本就有些醉了,在看到年轻读书人光天化日之下也只敢小声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行得端做得正,何必鬼鬼祟祟。他们的所作所为,真能堵上这世上悠悠众口吗?”
年轻书生见老儒生不听劝,非要一意孤行,只好选择闭口不言。
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这点觉悟年轻读书人还是有的,只是看着老儒生一头白发仍旧高谈阔论,心中难免有些惋惜。
我辈皆是读书人,难道只有你一人读出了所谓的浩然正气?
看来你读了一辈子书,还是没读懂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你是直抒胸臆,心中不吐不快不尽兴,可我上有老下有小,总得为他们多考虑考虑吧。
年轻读书人从椅子上跳下来,躲得远远的,与友人继续小声谈论。
正当老儒生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说得好!”
此时,酒楼二楼,一间紧靠着陆寻几人的包厢中。
一位面如冠玉,身穿锦绣华服的俊秀公子哥打开门,走了出来,直接来到一楼。
俊秀公子哥一早就注意到老儒生的言论,喝酒也只感觉无味,见此人被劝阻后还不知收敛,就想看看何人敢在皇城脚下这般不要命。
俊秀公子哥的手中端着一壶装饰精美的美酒,径直来到一楼的角落,当着众人的面,大摇大摆的坐在老儒生的对面,面带笑容的说道:“先生不仅才情大,胆子更大。就不怕为自己为家人惹来无妄之灾?”
老儒生从来没见过眼前的俊秀公子哥,看到对方手里的美酒,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言论所折服,大笑着说道:“某今年四十有二,家中只剩某一人。无妄之灾?无非就是再多死一人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俊秀公子哥面露好奇之色,主动拿起自己端来的好酒,替对方满上:“看来先生有很多苦衷啊!不妨借此机会,一并吐露出来。”
“既是苦衷,想来也不足为外人道也。”老儒生喝下酒,紧抿嘴唇,任由香醇变苦涩,从唇齿回荡在胸膛。
怎么这壶美酒还不如自己所点的那壶劣酒。
老儒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那是一桩桩不堪回首的往事。
老儒生年轻时也是如面前的俊秀公子哥一般风流倜傥,只不过得罪了某个大贵族,一辈子都无法踏上仕途。
就算再怎么才高八斗,还不是现在这副低到尘土里的模样。
这也导致老儒生余下的日子里郁郁寡欢只晓得饮酒作乐。
家中书桌之上的笔墨纸砚布满了尘埃,被随意的放置。
荒废了圣贤的谆谆教诲。
甚至于在妻子弥留之际,老儒生还在酒楼内喝的昏天黑地,连女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苦衷?哪有什么苦衷?
不过是失意的人生中多了个苦命的女人。
老儒生曾无数次的想过,若不是自己年轻气盛心比天高,做了不该做的事,岂会让那命比纸薄的女人落得如此下场。
不就是唯唯诺诺趋炎附势吗?
我宋南来为了你下定决心去钻研,可还来得及?
可惜,老儒生宋南来再也听不到女人的回答了。
老儒生宋南来从俊秀公子哥面前接过酒壶,随意掂量了一下,壶中还有不少。
他客气的先给对方斟满。
俊秀公子哥把玩了一下手中的酒杯,还没等宋南来满上,就率先一口喝了下去。
“既然你不想提,那在下就不勉强了。”
俊秀公子哥站起身,踏步走了出去,只不过临出酒楼的时候,才轻飘飘扔下一句话:“记住,我叫崔命。”
“那壶酒送你了!”
“算是我给你践行!”
说完之后,俊秀公子哥不顾酒楼众人惊异的眼色,大笑着离开了。
真当我有那闲工夫听你那点破事啊。
只不过是无聊时,想找点乐子而已。
公子身旁的随从路过老儒生的时候,一个个都投去不怀好意的眼神。
这老头还真是时运不济,当着正主的面还敢大放厥词,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啊。
他们家公子名叫崔命,说要给你饯行,那你多半是活不了今晚了。
公子本想让你死前再说个痛痛快快的,既然你不愿,那就留在心里吧,下去之后再慢慢说。
老儒生宋南来一时间呆愣住了,手中的酒壶倾斜着,酒液源源不断的流淌下来,灌满了小酒杯,铺满了面前的桌子。
冰冷的酒水顺着桌缝打湿了他的衣服,也让他回过神来。
原来是崔氏啊!
宋南来自嘲的摇摇头,又犯了一个不是错误的错误。
对方有恃无恐,可他却无可奈何。
这种连下马威都算不上的话语,着实刺痛了宋南来的自尊心。
宋南来做了一个令众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他用枯槁的双手捧起桌上的酒液,扑打在自己的脸上,狠狠的揉搓了一番后,才用并不算干净的袖子擦拭掉。
“颖儿,为夫现在干干净净,这就下来见你了。”宋南来清洗完脸庞后,呢喃了一声。
接着他又掏空身上的银子,给了一旁的酒楼伙计。
就像一生的骨气都被掏空了。
宋南来这才一个人离开了。
但他没想到是,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心思各异的三波人马。
另加一个步履蹒跚的驼背老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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