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仙婢们看,这导致婢子们住的小院落在那段时间里,多了不少临时搭建的架子,专门用来晒湿手帕。
《残月》的故事很快就在九重天的仙婢间传开了,不少仙家在府中听到仙婢讨论,也来了兴趣,纷纷找我要《残月》的手稿,无奈之下,我只得吩咐自己府中的婢子加紧誊抄,嘉夙也命自己府中的婢子誊抄,然后送至各仙人府上。
这日鲁先将军来我府上还手稿,见婢子们誊录的辛苦,便提了个建议,“辰星君,凡人总是将戏本演出来,誊抄的活计太累,不如你也搭个戏台,找些人来演上一演。”
我将鲁先将军的提议说给嘉夙,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我们热火朝天地准备起来。
我先是张榜招募演员,然后和嘉夙讨论起戏服和搭建戏台的事情。
嘉夙想了想他在人间看戏时的场景,“戏服好办,找织女说说,她会帮忙的,就是这戏台有些麻烦。”
我有些不解,“戏台麻烦吗?我原以为戏台是最好搞定的。”
嘉夙点点头,“这戏台首先要选个好地方,要宽敞明亮,但又不能占了道,而且戏台的布景也很讲究,《残月》共有五幕戏,你还得根据不同的戏做出对应的场景道具,除了戏台,还得准备观众的桌椅。”
“如此看来是我想的过于简单了,”我又重新忧心起来,“那戏台选址便是最大的问题,道具布景我让府中婢子们做一做。”
我和嘉夙寻遍九重天各地,却一直难以定下戏台的位置,这着实是个令人头疼的事情。
见我愁容满面,嘉夙将他这边准备的结果告知我,“我前些天给太子长琴去了信,顺便把戏本给他看了,他答应给《残月》谱曲了。”
嘉夙在凡间看过戏,比我更明白排戏需要些什么准备,我两坐在九重天最北端的枯石上,累得不行,我实在是不想再为此事折腾,一拍脑袋,“我决定了,将我的府邸后院拆了,改成戏台。”
这个想法有些荒诞,嘉夙满脸的不可置信,我原以为他会提反对意见,没想到他突然大笑,“对啊,怎么之前没想到这个,你的府邸不就是个现成的位置,而且你是九重天第一个排戏的人,这多有特色。”
一切准备就绪,从搭戏台到选角色排演,到最后广发请帖,耗时一百三十六日,若是在凡间,已经过去一百三十六年了。
发帖是以我和嘉夙的集体名义,来的众位仙家基本都是看在嘉夙的面子上。我没想到太子长琴也会来。
长琴说自己在芒山百无聊赖,再加上这出戏的曲子是他做的,自然是要来凑凑热闹,末了,他还补充一句,“我的朋友清枫之前在我作曲时看了戏本,甚是喜欢,只可惜他今日无法一同前来,我想着等我看完回去同他讲讲。”
“第一次见这样的长琴,”嘉夙将他安置好后,又跑到府门陪我迎客,“我从没见他笑过,说实话,在九重天那么多年,我就见过他三四次,有时连天帝急召他都不理睬。”
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长琴与清枫的相处,“这或许就是遇到知音了吧。”
“这样的话……”嘉夙忽然不说话了,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非常郑重地说,“辰星君你也是我的知己,若是相遇再早些,我也不必在府里无聊这么多年。”
我听了嘉夙的话,不知该回他什么,看着他的神情从落寞转瞬变为开心,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过往。
《残月》这出戏大获成功,之后又连演多场,许多仙家都开始催我写新戏。我便积极投身到新戏的创作中,只是仍旧三天两头往嘉夙府上跑,谈天说地,聊戏本,聊过往,聊未来。
渐渐地,我写了不少戏,只是这些戏全是悲剧,没有一出喜剧,嘉夙起初来看戏会带一块手绢,后来手绢不够他哭,于是每次来都带一匹白布,等戏散了,便拿回去晾晒。
这日他红肿着双眼,哭天喊地地骂到:“你个没良心的,他的命已经这般哭了,为何还要死掉。”边说边擦眼泪,“辰星君,你是不是不会写喜剧,怎么都是悲剧?”
我陷入了沉思,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一下笔便自动走上悲情路线,我那也是情之所至啊。“我争取早日写出一个阖家大团圆的故事。”
日子一天天的过,与以前一样又不一样,有嘉夙在的日子,总觉得欢喜,只是看着他日渐落寞。
直到有一天,他神采奕奕地到我府上兴高采烈地说,“辰星君,有人在我府门口扔了一条死狗。”
“什么?”我大惊,“这有什么好高兴,查出是何人所为了吗?”
他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但我觉得有事要发生。”
我担心极了,“那可有什么线索或是头绪?”
嘉夙呷了一口茶,缓缓地说:“我估计是新到天界的小仙,为了出名来挑衅吧,这样的事情,以往也不是没有。”
“原是这样,”我松了口气,“寻常小仙就不碍事,只是你上次大战伤得极重,大意不得。”
“那你想好下一个故事写什么了吗?”
我挠了挠头,“我打算写个女将军的故事,再给她配个病秧子夫婿,这样就有强烈的反差感,女将军四处求医问药想要救丈夫,最后还是天人相隔。”
“诶,”嘉夙狠狠地叹了口气,“你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就该遇到一个霸气侧漏的男将士。”
“这也是个不错的搭配,”我赶忙拿出随身的小本记下,恰好最近灵感枯竭,“我记下了。”
然而,事情却不像我们想的那般简单,魔族大军就这么突然间攻打上来。一时间人心惶惶,我和一众星官被困在星辰殿中,不知所措。
我抱紧怀中的斗转仪,这是我的法器,布星点阵都靠它,周围全是厮杀的声音。六十位太岁在人间时,都是奋勇杀敌的将军,有些本事在身,他们竭力护住星辰殿。
鲁先将军见我总是躲闪不及,没有什么实战的本事,身上已被魔族砍了几刀,鹅黄色的衣服满是血渍,于是努力来到我身边,一边与魔族缠斗,一边对我说,“辰星君,我掩护你出星辰殿,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鲁先将军一路护我,最后不放心,出了星辰殿后,坚持将我送回府里,之后又回星辰殿去了。
府里的仙婢死的死,伤的伤,好好的戏台已经被砸的稀碎,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满是愤恨,可我能做的也仅是将法力注入斗转仪中,努力设下一个保护结界,也不知嘉夙那边情况如何,他掌管着神器库,那里必定是魔族主攻的地方之一。
布好结界,我带着剩余的仙婢躲进房中,盼望着这场混战早日结束。
我躲在书房之中,看着散落一地的戏文,满脑子都是嘉夙,他自攻下巨怪之后便战力大减,那场大战伤了他的魂魄,差点伤及仙根。
西平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兽,仅轻轻一脚便将我的结界踩得支离破碎,府邸倒塌,我被压在书柜之下,口吐鲜血,意识涣散之际,我拼命抱紧斗转仪,生怕丢了这法器。
待我再醒过来时,已经在仙医馆了,医仙见我醒了,递给我一粒仙药,“你先服下,稳住心脉,你伤得不轻,需要卧床调理。”
我忙拉住这位忙碌的医仙,在她正要转身去照顾别人的时候,“请问是何人救的我?”
医仙丢下一句“嘉夙上仙”后匆匆离去,医仙馆里全是重伤的仙者,我看着周围的惨淡场景,在心中感谢了嘉夙一遍又一遍,若是没有他,想必我已经死了,魔族来势汹汹,嘉夙带着一个完全昏迷的我,一路上一定是万分艰险,我环视一周,却没有看到他,但我知道,他不可能一点事没有。
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我要去找他,我正想下床,却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手脚也不听使唤。
一位医仙见我这样,斥责道:“辰星君,别给我们添乱了好不好,你现在不好好养伤,出去也是送死,更是辜负送你来的嘉夙上仙的一片心意。”
无奈,我只好又躺下,暗暗祈祷嘉夙不要有事。
等我可以下床之时,战乱尚未平息,我本来应该继续在仙医馆待着,但我心中牵挂着嘉夙,便拿上斗转仪悄悄溜了出去。
经过十五日的大战,魔族的气焰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嚣张,我听说嘉夙将我送到仙医馆之后,去了锦瑕山,于是打算去锦瑕山瞧瞧。
锦瑕山是月老的地盘,又属于东方之境,我这样贸然前往是非常不合规矩的,但思虑再三,事出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当我赶到锦瑕山时,看到东华帝君与月老正和西平缠斗,他们伤痕累累,而西平依旧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战况如此激烈,我远远地观望着锦瑕山,不知所措,莫说平日一切太平的时候我都进不去,更何况现在这样。
我专注于锦瑕山的战况,却忘了自己也身处战场之中。
“小心!”
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咆哮,我猛地转身,只见一个魔族被打倒,冒着黑烟,渐渐消失。
我一个哆嗦,磕磕巴巴地道谢:“多……多谢长琴上仙。”
长琴收起剑,将我拉到一边,建起一个小结界,温柔地问我:“辰星君怎么在此?”他仔细端详我一番,“看你这模样,像是身上有伤,且伤得不浅。”
“我是从医馆来的,”我逐渐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听说嘉夙上仙来锦瑕山了,我担心他,便来看看。”
“原是如此,我之前恰好在此碰到过他,他急匆匆地说要找天帝,”长琴将我护在身后,审视起周围的环境,“这样吧,我现在要去锦瑕山,你同我一起过去。”
我赶忙道谢,长琴一路厮杀,愣是带我杀出一条血路,进了锦瑕山。
这是我没想到的,平时只关注弹琴作曲的太子长琴竟然战斗力不低。
刚进锦瑕山,清枫便迎上来,他围着长琴认真地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受伤,似是松了一口气。
清枫嗔怪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锦瑕山离昆仑山也没多远啊。”
长琴笑着说:“以往确实距离不远,可如今遍地是魔族,昆仑山也不容乐观,我这把老骨头不得不动动筋骨,回归老本行,打斗一番。”
清枫打趣道:“没看出来你还挺能打。”
我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插不进去,我非常怀疑清枫是将我当做长琴的仆从了。
他们寒暄的差不多时,长琴忽然想起了站在一旁的我,忙说:“这位是辰星君,他来寻嘉夙。”
清枫仿佛才看到我一般,他冷冷地说:“嘉夙早就走了,去梯国了。”他又看看我的伤势“你这一身伤,也别找嘉夙了,他打仗的本事可不差,你去了也是添乱。”清枫又往外瞧瞧,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吧你就先在锦瑕山养着,魔族攻不进来。”
语毕,清枫不等我说什么,叫来一个仙婢将我带去客房,然后他带着长琴匆匆走了。
我不知道嘉夙为什么要去梯国,但我知道,清枫说的对,以我的仙力,去找他只会徒增麻烦,我能做的就是在安全的地方,等他回来。
这场大战结束时,九重天元气大伤,连月老都死在了这场大战之中,之前见到的清枫从徒弟升为新一届的月老,当时招待我的仙婢水瑶也成了锦瑕山的主管仙子。
最让我没想到的是,战后嘉夙没有回府,也没有来找我,当我得知他回天的消息时,他跪在大殿之上,天帝说他功过相抵,念在他在此次大战中鞠躬尽瘁,便不计较神器库丢失的神器了。
我以为嘉夙会谢恩,没想到他自请去方壶守岛。
那之后,我除了在星辰殿干活,就是写戏本和排戏,我不再出游,不再与人探讨戏本,灵感枯竭时,便去藏书阁看书。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写下了女将军的故事,取名《红衣》,那是一出悲壮的故事,女将军在确认爱人的心意后,死在爱人的怀里。
这个故事我写了很久,改了一遍又一遍,同时我也写了许多其他的故事,那些故事都从纸上变到了戏台上,唯独《红衣》我始终没舍得排戏,我想等着嘉夙回来,等他回来之后,再上演。
那日我在去星辰殿的路上,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久的我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月,但那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一定是嘉夙。我飞奔过去,果然是他。
这一刻,我很想哭,但我忍住了,两个大男人不该如此扭捏,他还带着两个人,我以为是仆从,一番交谈后才知道,那是他的朋友,我有些失落,但很快我又高兴起来,至少我知道他在方壶的岁月是有人陪伴的,不是孤单的,我们约好之后去我府上聚一聚。
他们往大殿走去,我也应该去星辰殿了,但不知为何,脚似有千斤重,一步也挪不动,我痴痴地望着,总觉得刚才嘉夙神色凝重,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在嘉夙要进大殿的那一刻,他突然冲我喊了一句,“忘了告诉你,我找到我的女将军了。”
这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开始疯狂涌出,原来嘉夙在方壶的这些日子里,也不曾忘记我们在九重天的岁月,我小声嘟囔着,那个故事我早就写好了。
我欢天喜地地张罗了一桌子饭菜,特意设在戏台前亭子里,还找水瑶要了一壶锦瑕山的清泉吟,听说这是清音历劫前酿制的。我想同嘉夙说一说《红衣》,与他商量下《红衣》的布景和人选。
但是他没有来,他一直都没有来。他以前从未迟到,也从未失约。
我落寞不已,打听到他去梯国了,还派人回府里收拾宝物,要给他的朋友做聘礼。
既然如此,那看来不久他就会回来,我又忙活起来,想在他回来前将《红衣》排好,给他一个惊喜,这是送给他的故事。
这一次我没有等来嘉夙,等来的是他以身殉梯的消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水瑶仙子将他为我做的流云仙玉笔给我,“这是嘉夙上仙最后的嘱托,想必他是希望辰星君一直写下去吧。”
我泪流满面的接过笔,听水瑶讲完了他和姬梦的故事。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我叫停了正在排戏的众仙,呜咽地说:“这出《红衣》先……先不排了,”我停顿许久,“我要改这个故事。”
我将嘉夙和姬梦的故事写下来,但给了他们一个俗套的结局,仙魔大战结束时,天帝派人修建了新的天梯,嘉夙带着姬梦回了九重天,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写完这个故事时,我早已泪流满面,我拿着手稿去到九重天的天梯入口,缓缓坐下,“嘉夙,《红衣》我写好了,这次我写了个喜剧,这是我写的第一个喜剧,也会是最后一个。”
我在《红衣》的最后一页,写道“谨献给我的挚友嘉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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