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王扬儒学中人,没想到居然能谈老庄?!
宗测也坐了起来,上下打量着王扬,表情严肃起来:“庄子妻死,庄子鼓盆而歌,不是无情是什么?”
王扬反问:“若真无情,又何必鼓盆?何必歌之?
此乃无可奈何,作旷达语以自解。
鼓盆而歌,不过是长歌当哭之意!
天下事,一遇无可奈何,最是苍凉。
阮籍母死,阮籍下棋食肉,蒸肥豚,饮酒三斗,何也?
以放肆不近情理之行,欲遣心中块垒矣!
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真正薄情之人,又何来相忘之说?
薄情人不必忘情,唯深情者才需忘情。
所谓‘不如相忘’,不过感叹之言,看似无情,恰是多情语。
所以说大音希声,大雪无痕,至乐无乐,至情无——”
宗测“哎呀”一声跳了起来,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声音颤抖:
“至情无情!至情无情!说得好,说得好啊!我读《庄子》四十几年,竟没参透!”
他冲上去拉住王扬的手,把他拉到山涛的座位上:“来来来,王老弟,你坐这儿,接着说!”
刘昭还处于无比震惊之中,直愣愣地看着王扬:“之颜,你,你怎么,什么时候.......”
“别打岔别打岔!”宗泽撸起袖子,挥手打断刘昭。
王扬也站累了,顺势坐了下来,为了解决户口问题,继续说道:
“庄子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
故设奇言怪谈,眇末宇宙,戏薄圣贤,状似诙谐之辞。
人皆知屈子之哀怨,而不知庄子之哀怨。
屈子之哀怨在一国,而庄子之哀怨在天下。
屈子之哀怨在一时,而庄子之哀怨在万世。
《庄子·在宥篇》中说:‘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意,甚矣哉!’
能出如此悲天悯人之语,岂是无情者哉?
此即所谓‘天下沉浊’,而儒、墨皆不能救,故庄子思其说以矫天下之弊而归于正也!”
“说得好!说得好啊!”
宗测一拍大腿,得意洋洋地看向刘昭:
“怎么样,你总说老庄消极,无益世道,却不知庄子有如此忧世情怀吧!”
刘昭没好气地说道:
“你得意什么?你不也是才知道的吗?”
宗测热切地招呼王扬:“来来来,王老弟,你起来,别坐山涛这儿,坐嵇康这儿!你这番高论,当得此座!”
“没事,我坐这儿挺好。”
“这怎么能挺好呢!山涛岂能和嵇中散相比?!”
宗测坚持要给王扬换座,王扬也只好“客随主便”。
“王老弟,你接着说。”
宗测搓着手,表情殷切,脸颊似乎因为兴奋而泛红。
王扬续道:
“庄子言蜗国相争,伏尸百万。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之颜!”刘昭见王扬言辞出圈,立刻制止,然后警惕地看向四周。
此时南齐建国不过十一年的时间。开国皇帝齐高帝(也是当今天子的父亲)当年可是刘宋王朝的臣子,掌权之后效仿曹丕,逼宋帝禅让,这才夺得天下。所以庄子所谓“窃国”的话题,实在是犯了朝廷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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