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们是不是在说谁的坏话呢?”
回去时,每次她都走得很快,他想跟她说话,可是他要跟上她的脚步,就有点吃力,说上话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要追上时,她又加快脚步,甚至小跑起来,他也小跑起来,终而至于竟然就成跑步比赛了,溅起一路的红尘,出气都来不及,哪来得及说话?
有一次,她穿着拖鞋,他想,这下好了,没办法跑了。可以好好地聊一聊了,哪怕不聊,就这样慢慢地走着,那也是一道多么舒心的风景啊,他可以看看她的肩,她的如瀑的黑发,哪怕只是看看她的沾满灰土的脚丫,踢踏起泥路红尘,带着地表的温馨,迭荡进他毛茸茸的鼻孔。
她仍然跑了起来,但他跑得更快,甚至可以回头看看她别扭的脚步,似乎随时要倾倒的上身,左摇右晃,恰似多年以后他看到的电视上的竞走比赛。
“等一下,回来!”
她弯下腰,提起了拖鞋:“我就不相信跑不赢你!你穿小白鞋,我穿拖鞋,这不公平。你也把鞋脱下来!”
“不好吧,我怕扎脚,弄脏了脚又怎么穿鞋?”他表示好为难,“我们不比,好吧,我们慢慢走!”他用请求的语气征求她的意见。
“不行,我们今天一定要分出个输赢!”她往地上比划了一下,表示两人在同一起跑线上,“来,我说预备——跑,两个一起跑,跑到家门口为止,看你有多厉害!”
看着她那双硕大而白皙的脚板,不容他分说,她已经开喊了:
“预备——跑!”
都说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这话真真正确。他用了七分力气,紧紧地与她保持一个腰的距离。
她回头笑了一下,抿着嘴角,那是轻蔑吗?他又加上了一分气力,齐头并进,最为圆满,在紧绷的神经中,他挤出时间这样想。
她也加上了半分力气,应该是十分半力气了。抢出一个肩头的距离。
他的心扎得一开一合的痛,她的脚承受得住胴体的重量,承受得了被风刮拽的衣袂的力量吗?她的身体受得了晚风和他的身体逼近的压迫力量,能接受地球表皮石疙瘩的亲吻吗?
他减下了两分气力,他知道,十分努力的结果,是嘴啃泥。
他永远记得十三岁时的那场晨跑,退休返聘的雷老师,高高瘦瘦,脸上飞满被拍死的蚊子似的不是很黑的斑,天还刚刚亮,十几个住校生就被他的尖利的哨声喊起了床,站成两排,另一排是五六个女生。
“下力往对面跑,跑到大马路上折回来,都不许泄半点力。”雷老师很严肃,目光真如雷电。
吼啰啰的嘈杂声冲出操场,向对面涌去,像冲开了堤坝的洪水。他像被洪流裹挟着,双脚好像已经跟躯体分离,世界混沌一片,他只看到踩得刮白的马路上有无数双脚,穿来插去,而他的眼睛,却向着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像夏日的黄昏中爷爷头顶上嗡嗡飞鸣着的乌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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