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意眼角不受控制地涌出,他默默挥手让人带李遗去药房。
什么都没有了,军职、名声、荣誉,甚至容貌全都没有了。
一帆风顺成长到弱冠之年,少年意气,年少豪侠,自诩人间第一流,做头等纨绔,做一等英杰。
当抓住了那自认为上天赐予的良机时,以为顺理成章要走上传奇的道路,却在每一步的正确选择中走向了最惨痛的结果。
姚文意不再愤怒,不再怨恨,他就那么静静躺着,眼睛茫然地盯着床顶的帷幔,没有人敢上前伺候,没有人敢来打扰。
直到李遗再次走进屋里,他手拿两副药包,轻声道:“会有点疼,你要不要先睡下?”
姚文意稍微侧过脸,注视着这个自己从未用正眼看过的汉人少年:“能有伤口疼吗?”
李遗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将其中一包药粉收了起来。
时间紧迫,乌金没有成型,还是乌黑的糊状,他交给一旁的医师。
医师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在姚文意的催促下用竹签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敷上一层黑糊糊。
乌金初上药,对伤口的刺激让有所准备的姚文意还是吃足了苦头
那种灼烧感直接越过皮肤刺激着面颊上的每一寸肌肉。
创伤的疼痛与乌金的刺激没有中和,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叠加起来让姚文意忍不住想要将自己的面庞撕下来。
屋外的护卫已经进到了屋内,姚文意在床上痛苦地嚎叫,李遗和一众医师站在一旁,内心忐忑不安,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涌出。
片刻之后,终于适应了药物刺激的姚文意同时感觉到两种痛苦的消退,面颊痛感的消逝让姚文意瞬间放松,脑袋一歪竟然直接昏睡了过去。
一众人等瞬间心情紧张,好在经过近前医师的观察后彻底放下心来:“血止住了,小侯爷睡着了。”
所有人识趣地有序退出房间,李遗心中的忐忑终于褪去,整个人仿佛抽干了气力,不由得瘫软在地,他不知道姚文意能否遵守诺言放他回家,但是他揣测自己起码不会和穆云垂一起去死了。
身后的护卫走上前来将他拖出房间,丢在姚万重面前。
姚万重眼睑低垂看了他两眼,纵然是他此刻也显得有些犹豫,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个汉人少年。
“你知道你帮穆云垂骗了我们吗?没有你,我们不会那么相信穆云垂。”
李遗摇摇头:“我从没有想过要骗谁,害谁。你们没有人管我的死活,只有穆云垂救了我。”
“可是他逃了,把你留下了。”
“穆云垂跑了?他没死?”李遗抬起头,正巧迎上姚万重冰冷的目光,只是一瞬,李遗就逃避似的躲开了视线。
“你始终认为你是清白的吗?”
李遗没来由地再次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活的清白不如活的明白。可是我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清白又在指什么。穆云垂在的时候我受他牵连离开家乡,险些丧命,可他也救了我的命。我曾经在山里差点害了他,他却说我也救了他的命,现在他活了命,好像又连累我要不得命了。大老爷,您说我能明白吗?”
“大老爷?”姚万重感到有些可笑。
李遗瘫坐在地,仰视着眼前这个自己并不清楚身份的大人物:“姚小侯爷说会让我回家的。”
姚万重点点头道:“等文意醒过来,你就可以走了。”
姚万重看了眼姚文意的房间,转身踱步慢慢走开,无人去窥探他的心思。
今日没有再多死一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知道,姚万重无所谓是否真的杀掉这个无足轻重的汉人少年的,与其费尽心力地去调查背后的周折,不如直接杀掉来的轻便。
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少年捡回了一条性命。
更少人知道的事,姚万重可杀向来来的容易,不杀却来的罕见,只因少年的一席话,让他想起曾经的一位故人,一位同样身世飘零,在人世间苟活着,由别人主宰着生死,最后在无数次的生死边缘中争渡而出的故人。
直到故人曾经追随在一个伟岸的身影背后一步步登高,再也没人能主宰他的生死,转而由他主宰别人生死。
姚万重多年未再想起那人形象,如今,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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