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她就到一个小佛龛前跪了下来。
清醒以后，玉蝉一直活在自责和怨恨的阴影之下，她每日都要抄写很多佛经来平心静气。
杨柳以为她是在为死去的家人抄经，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只有玉蝉自己知道她早就不想再活下去了。
如果不是仇恨未了结，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她就会自尽。
玉蝉把抄好的经书投入火炉中。
“信女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为我雨城枉死的人复仇。”
她拜倒在佛龛前，久久不动。
“吾可助你一臂之力。”
玉蝉抬起头，看见佛龛上站着一只黑羽金眼的乌鸦，被那双极富人性的眼睛盯着，仿佛她的一切心思都无所遁形。
玉蝉却目光灼灼，毫不避让，甚至笑了起来。
第二天，杨柳来到她的屋前，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她慌张闯了进去，发现桌上有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
杨柳，我走了，你不必来寻。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也有你该走的路，不要再为我操心了。
愿你未来幸福顺遂。
玉蝉。
杨柳捏着信纸，心头一片茫然。
前线。
周暮收到杨柳从府中离开的消息后便坐立不安，他把事务暂时交给了得力副将，就匆匆赶了过去。
杨柳身边有周暮的人，所以他很快就知道了她的去向。
她追着玉蝉的脚步走了。
在玄乌的帮助下，玉蝉奇异地通过了重重关卡见到了楚天。
彼时，他正坐在悬崖边上的一座凉亭中。
黄昏时刻，残阳如血，他孤零零的背影显得更加悲凉。
楚天失去最爱的儿子后就苍老了好几岁。
本就上了年纪的他硬是跑到前线和周暮对战，没想到一朝落败，心神不宁昏倒后他的身体更加虚弱了。
这几天，他常常独处，想着已逝的儿子，想着自己越发苍老的身体，不禁涌出一股无力之感。
玉蝉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不过还没等她靠近，楚天的人就发现了她。
“玉蝉，你竟然还没死？”楚天看她的眼神很复杂。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立刻让人抓住她。
“寒儿为了你死了，你却能心安理得地活着，苍天无眼啊！”
他自顾自地说着，像是要发泄完这些日子的痛苦和憋闷。
玉蝉毫无动容，她静静地盯着他的身形。
侍卫都在几米外，她只有一次机会杀死他。
“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留下你，这样寒儿就不会被你所害了！”
“他该死。”玉蝉漠然的说。
“你！”楚天为自己的儿子不值，他原以为玉蝉至少是爱着霄寒的。
他对她恨之入骨，下令让人捉住她。
玉蝉抓住这个时机飞扑了过去。
她袖中银光一闪，眼看刀就要刺入楚天的身体。
然而他避开了。
毕竟是习武之人，他的反应自然比她更快。
身后的侍卫冲了上来。
玉蝉被控制住了，手中的小刀也被夺了过去。
楚天拿着刀在她脸上比划，阴沉道：“寒儿居然为了你这种女人甘愿赴死，一定是你迷惑了他。”
玉蝉本来想躲开，听到这话恍惚了一瞬，侧脸就被他划出了一道血痕。
楚天还要再动手，忽然从远处飞来几支袖箭，他一时不察受了伤。
侍卫一哄而上保护他，杨柳趁机带着人把玉蝉救了下来。
看到她受了伤，杨柳又气又急，“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我不疼。”玉蝉摇摇头，眼中全是关心，“你不该来的。”
“别说那么多了。”
楚天那边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们被包围着，想走也走不了了。
杨柳的出现把楚天本就愤怒的情绪再次点燃了。
他狠厉地说：“把他们拿下给我儿陪葬！”
“住手！”
一队人突破外围的防线冲了进来，领先的人赫然就是周暮。
“周暮？！”楚天狞笑，“好好好！既然你们一个个地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楚天的手下放出信号，召集人手往这边赶来。
一场混战展开了。
周暮因为要护着杨柳她们，处处受到掣肘，连带着士兵也受了伤。
“今天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日！”楚天接过大刀加入了战斗。
他直奔杨柳的方向而去，周暮立刻就拦下了他。
双方打得天昏地暗，楚天不敌他，被逼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败下阵来，大批援兵赶到了。
这是楚天的地盘，周暮的人手没有他多，加之三个仇人都在这，他早就杀红眼了，所以周暮的人始终被压着打。
眼见逃不掉，周暮便盯上了楚天。
擒贼先擒王。
周暮单枪匹马杀了过去。
士兵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楚天趁势反击，重伤了周暮。
双方实力悬殊，周暮只能尽可能牵制住更多人，让杨柳她们能脱身。
楚天发现他的计谋后，气急败坏地往她们那里去，“谁也别想逃！”
杨柳她们被逼得向崖边移动。
玉蝉因为没武功被护在了最后面，她看着楚天他们一点点突破包围圈，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楚天，你们坏事做尽，你和你儿子永生永世都不得善终！”
“玉蝉？”杨柳疑惑地看向她，这时候不该激怒楚天的。
玉蝉拍拍她的手无声安抚，然后松开了她。
听到这话的楚天确实怒极，他绝不能容忍别人诅咒自己和楚霄寒，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玉蝉！
儿子就是为情所困，为她而死，她居然能恶毒至此！
不折磨死她难消自己心头之恨！
楚天当即上前几步，决定要亲手抓住她。
玉蝉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她表情挑衅，完全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悄悄往保护圈外挪动。
那里正接近悬崖。
楚天不会防备一个弱女子，更别提此时他心中都是恨意。
所以当他成功捉住玉蝉手的时候，他的嘴边就咧开了残忍的笑。
“玉蝉！”杨柳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楚天正要把她捆起来，没想到玉蝉紧紧抱住了他，束缚住了他的行动。
他大惊，一时搞不清楚她的用意，“你干什么！？放开！”
楚天用力挣脱，他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女子，应该很容易就能挣开了，可他低估了一个一心求死之人的力量。
一步之遥的地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玉蝉奋力往那边倒去。
楚天惊恐之下使出了全部功力打向她。
玉蝉瞬间七窍流血，可她的双手却勒得很紧，完全没有松开。
“玉蝉别做傻事！”杨柳想过去抓住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对不起，杨柳。
玉蝉连一个笑也扯不出来了，她和楚天坠下了悬崖。
“玉蝉！”
“城主！”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就在众人眼前，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山崖边。
（七）再见
群龙无首的楚家兵很快就慌乱起来，有的人想杀了他们给楚天报仇，有的人想先下到崖底寻找楚天，两拨人意见不同，产生了争吵。
周暮的人趁这个机会反扑，于是两边又打了起来，失去首领的楚家兵人心惶惶，很快就被斩杀殆尽。
但周暮这边也是损失惨重，到最后只活下来了几个士兵，他们无一例外都受了伤。
身为统领的周暮是他们必杀的对象，他的伤也是最重的。
杨柳跑过去扶住他，“走，我们回去找大夫给你医治。”
周暮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杨柳顺势把他放在自己膝头，唤来了那几个士兵。
其中有个士兵查看过后，眼睛一瞬红了，“统领他中了好几刀，恐怕撑不到回去了。”
“怎么会？我给他止血了，你看——”杨柳掀开她按在伤口上的布条，突然愣住了。
布条被血浸染了，上面一大片都是红黑色的。
刀上有毒。
“一定是楚天！他在刀上抹了毒！”士兵恨恨道。
几人脸上都是哀色。
“不会的，不会的……”杨柳镇定地给周暮包扎完，让他们背着人回去。
大家都受伤了，只能轮流背着，周暮已经失去意识了，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他们身上，杨柳就在后面扶着他。
夜里的山路不好走，他们在树林里时不时就会被绊倒。
士兵们的体力也快耗尽了，一不小心摔个跟头就能把两个人都弄伤。
杨柳只能让受伤较轻的士兵先去找救援，其他人慢慢跟上。
又是一个颠簸，士兵差点摔跤了，好在旁边的人帮忙稳住了他，背上的周暮却被震醒了。
“放我下来……”
他的声音很小，但在背后时刻注意着的杨柳还是听见了，她叫停了大家。
“周暮，你感觉怎么样？”
“统领？”士兵们也围了上来。
周暮沙哑地说：“放我下来。”
“不行，你伤太重了，我们必须赶紧回去。”
“杨柳，我想跟你说说话好吗？”周暮看着她，像是用尽力气才能说完这句话。
杨柳心口酸涩，“你别这么说，你会没事的，我们赶紧回去好不好？”
杨柳催促着士兵继续走，周暮却伸手抓住了她。
他没什么力气，圈住她手腕的力道也是轻轻的，“杨柳。”
没人拗得过他，士兵还是慢慢把他放下了。
周暮靠在树干上，月光穿过枝叶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周身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眼中褪去了往日的锋芒。
几个士兵都默默走开了，他们守在周围，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周暮朝她招了招手，杨柳便靠近了他。
“周暮，你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时间了……”
“你别胡说！”杨柳打断了他，声音有些哽咽。
周暮笑了笑，执起她的手，“杨柳，能遇到你我真的很开心，你说愿意嫁给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杨柳不想再听下去了，“我们回去就成亲好不好，你别说了，我去叫他们过来——”
周暮轻轻拉住了她，“别去，我还没说完。”
“杨柳，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
“好可惜，我还是没能娶到你。”周暮已经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毒已攻心，他的嘴唇乌紫，眼神涣散，唯有手还固执地握住她的。
杨柳忍不住哭了，“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周暮，你别死好不好。”
“真好……”他张了张嘴，最后闭上了眼。
杨柳埋头哭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远处的士兵们听到隐忍的抽泣声，心中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黑色的夜空沉寂哀伤，哭声蔓延开来。
“呀——”林子里突兀地响起了乌鸦的叫声。
杨柳泪眼朦胧地看过去，玄乌正站在漆黑的树枝上，险些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神鸟！”杨柳燃起了希望，“你能救救周暮吗？”
“可以，但要用你的生命来换。”
杨柳毫不犹豫答应了。
玄乌又问了一次，“你确定吗？你的爱人还在等你。”
景年。
杨柳默念着他的名字，心中一痛，“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与他分离。”
“可是这辈子，我欠他太多了。”她低头去看周暮，眼中含泪，“他那么好的人，不该是这种下场。”
“你决定好了吗？”
杨柳肯定的点头，“我要救周暮。”
玄乌口吐金光，那浅淡的光芒将两人包围，不一会儿又散去了。
杨柳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思想浑噩了一刹，复又清醒过来。
玄乌说：“你寿命将尽，好好珍惜剩下的时间吧。”
“谢谢。”
玄乌飞走了，杨柳看向了周暮。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乌紫的嘴唇和指甲也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太好了。
她总算能为他做些什么。
想到自己命不久矣，杨柳决定还是不要让周暮发现，于是她抽出了自己的手，打算离开这里。
“你……”
周暮恰好醒了过来，他下意识握住了眼前人的手。
杨柳惊了一下，没想到他那么快醒来。
她正想要怎么跟他解释，就听见他问：“你是谁？”
看到这个女子，周暮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他注意到她脸上的泪痕，莫名感觉心疼。
可他的记忆中却没有这个人的身影。
“我路过。”
杨柳慌忙抽出了手，她垂下眼不去看他，“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趁他愣神，杨柳飞快从没人看守的方向离开了。
周暮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士兵听到这里动静很大赶紧过来查看，就看到他完好地站在原地。
“统领你没事了？！”
周暮摇头，心里想着可能是他刚才冒犯到对方了，她才跑得那么快。
“刚才有个姑娘在这里，你们去查查她是谁。”
士兵们面面相觑。
统领怎么会把杨小姐称为那个姑娘呢？
杨柳心里也奇怪，周暮死而复生后怎么突然不认识她了。
她想不明白，只猜测可能是施法后的不良反应。
这样也好，他忘记自己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杨柳心里还是很沉重，她并没有往山下走，而是返回了山顶。
月色依然皎洁，本该是风景很好的地方，此时却满地狼藉。
杨柳失魂落魄地走到了玉蝉坠崖的地方。
她坐在崖边，安静了下来。
半夜，风呼呼作响。
杨柳刚觉得有些瑟缩，一件衣裳就披在她肩上，为她挡住了寒意。
她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看见了景年温柔的脸。
然而更吸引她目光的是他身上的伤痕。
因为脱了外裳，他脖子上交错的鞭痕暴露了出来，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你来了。”杨柳一开口就感觉喉咙堵得慌。
景年擦干净她的眼泪，“别哭。”
他陪着她坐了下来。
“你——”
景年把手指抵在她唇前，示意她等等，“让我先说好吗？”
他拨弄着她被风吹起的头发，低声道：“我们好久没见了，我很想你。”
“我已经和离了。”景年就这样望着她，像是要望进她的心里，“你说过，只要我的心不变，你就答应嫁给我，现在这句话还作数吗？”
杨柳没有立刻回答。
看到他身上的伤她就知道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景年一定付出了更多。
明明他已经那么尽力了，可偏偏老天就是要跟他们玩笑。
她没有以后了。
杨柳眼眶倏而红了。
景年沉默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湿润。
她问：“即使我们只能在一起这一刻，你也愿意吗？”
“不论是一时还是一刻，只要有你，就是我们的一辈子。”
杨柳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如果是之前的她，会想无边城怎么办、想养父跟那位何小姐怎么办，但现在她不想去烦恼那些了。
他说他和离了，杨柳就相信他已经处理好那些事了。
她的时间所剩无几，现在只想跟随自己的心。
她回道：“我答应。”
景年弯了弯唇角。
山崖之上，她靠在他肩上。
“我们一起看日出好不好？”
山顶很冷，寒意浸入伤口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景年还是说，“好。”
于是他们一起坐到了天边第一抹光辉亮起。
杨柳闭上了眼。
这一瞬，于他们而言就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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