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嬷嬷走了,瑞走了,阿木汗走了,甚至连娜仁也走了。对于阿狸来说,沛王宫和缀云殿显得无比清冷,即便是夏日炙烈的阳光也战胜不了这种清冷。还在这宫殿中的只有历王和宗穆……哦!对!阿狸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白珍珍。
隔了大半年,阿狸终于来到白珍珍的揽秀殿前,听说她自从烫伤了脸之后,就再也没有迈出过自己的阁门。历王来看她,她也坚持不见历王,说自己容貌已毁,无颜再面圣。
揽秀殿里太监和宫娥的数量,以及一应王妃份例待遇并未有任何裁减。看上去热热闹闹,仍然是一派繁华的景象。宫人见到是神使阿狸——也是前王后南宫郦来访,赶紧进阁中去禀明了淑妃娘娘,问她是见还是不见?正在宫人们凭着过去半年多的经验以为,淑妃娘娘谁也不会想见的时候,淑妃却说:“请她进来吧!”
阿狸进了阁中,见白珍珍斜倚在美人榻上,歪着头,呆呆的不知在看着窗外什么。她的这半侧脸颊仍然平滑美好,阿狸看着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在看自己。
可白珍珍将头向着阿狸扭过来了,一切美好瞬间被打破,她的另一侧脸颊几乎全毁,被炭火熔掉又重铸的面部坑洼不平,皮下像是血液在里面流动一样透着红色。
被烧伤烫伤后的脸庞,无论放在多么美好的人身上,都给人一种狰狞感。阿狸看了也不免心惊,似乎不能把这左右半张脸拼成一个人。
宫娥进阁来上了茶,又乖乖退出去了。阿狸也坐下在美人榻的另一侧。白珍珍看着她的脸,看完凄然的低下了头。她流下晶莹剔透的眼泪,滴在裙裾上,一滴,两滴,一串,两串……
看到白珍珍流泪,阿狸一时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她的脸变成这种样子,就是神仙也难救了。又有五次,她失去了从未出生的孩儿。阿狸想,她一定不知道是谁夺走了她的孩子,只知道以后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这是一个柔弱而可怜的女子。
“你别哭,别伤心……慢慢将脸养好。我想历王他,总不会亏待你的……”,阿狸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一句不咸不淡安慰人的话。
白珍珍的眼泪却越来越止不住,阿狸只好说:“我知你失去了很多次孩子。毒害你孩儿的人……她……她很快就要伏法了。这样,你可开心一些?”,阿狸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安慰方式,虽然吐露了这话,但还兀自苦恼,万一白珍珍好奇这个下毒手的人是谁?自己到底要不要真的告诉她是娜仁。
没想到白珍珍摇摇头,片刻之后,等到她抬起头的时候,她眼中所有的冰冷,似乎都不是对着那个杀害她孩儿的凶犯,而是对着阿狸的。这眼神让阿狸害怕、惊诧。
这时,白珍珍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去里间拿出一件衣服,扔在阿狸身上。阿狸低头一看,正是自己那件珍珠白罗袍。这一瞬间,她回忆起半年多前,在清阳山时,她第一次见到白珍珍——那一夜,她怀着满心喜悦,促狭地闯进了历王寝殿,但越是靠近,她的心越是害怕,她掀开了帘幔的那一刻,全部血色都从脸上褪去,心中一片冰凉。那帘幔围起遮挡的,是正和白珍珍欢好成一团的历王。她因为亲眼目睹历王“移情别恋”而心痛不已,又看见历王夺了这件白色罗袍,将它披在另一个女子身上而悲恨怨愤。
她忘了,那也是白珍珍第一次见到阿狸。
白珍珍又坐回了软榻上,她的眼泪消失,口吻像带着寒冰,她终于开口对阿狸讲出了她一直想对她讲的话:“那一天,是我自己拿起这火盆中的热炭将我的脸烫伤的,你可知比这烧筋熔骨,还有失去孩子更痛的滋味儿是什么?”
阿狸茫然的看着白珍珍,摇了摇头。
白珍珍非常轻柔地笑了,她笑得无声无息,神情凄凉得瘆人,阿狸背脊发冷,握着罗袍的手微颤。只听白珍珍徐徐说——
“比这更痛的,是我要日日穿着别人的衣袍,在我心爱的男子面前,把自己伪装成另一个女子,听着他一边和我欢好,一边叫着那个人的名字,我分不清那个名字是‘阿郦’还是‘阿狸’,但当你掀开帘幔,我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彻底明白了,阿郦也好阿狸也罢,总归都是你!我深恨自己这张脸长得像你!”
阿狸张着嘴,望着白珍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白珍珍盯着这张被震惊得惶惶不知语的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庞,继续说道:“原本我总在想,要是有一天我能生下和他的孩子,也许,会有些别的东西可以替代掉这张脸,可惜最后,我的孩子我一个也没能保住。我知道自己再也生不出孩子的那一刻,便决定了,这张脸我也不必再要!如今,总算清净了……再也不会有人拿我当作你了。我的折磨到头了……”,白珍珍说着,脸上的表情放松了,她又变回了那个斜倚在美人榻上,呆呆望着窗外的“半脸”美人,静静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一句话。刚才的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阿狸拿着自己的罗袍,慢慢走出了揽秀殿。酷暑难当,阿狸却一点儿感觉不到,只觉得有些发冷。这个世界上恨她的人又多了一个。尽管她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很多人还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受伤。
知了在树上不停的“知了知了”的叫着,阿狸怔怔地听,突然明白,其实和很多人比起来,她还算幸运的。她想起姜嬷嬷临终时的话——原谅历王吧。原谅了他,才是放过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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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秋天,对于阿狸来说,同时发生了几件大事——
娜仁以刺杀先王谋逆的罪名被问斩。但再一次不合规矩的,她的尸首被妥善收敛好,阿狸像绣花一样细细帮她把被砍掉的头颅接好回自己的身体,又有专司妃嫔丧葬事宜的女官和嬷嬷为她梳洗净身上妆换衣,最后她被装进一口早已预备好的楠木棺椁中。
娜仁的棺椁里面也摆满了各种随葬品,那里有她最喜爱的那副挂毯,她用来喝奶茶奶酒的银壶银碗,她花房中所有的鲜花都被摘下来放进了棺中,远远看去,她宁静安详得躺在一片花海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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