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是来自天堂的灵歌,但那一声轻脆却隔断了这天堂与世间的联系。
说来这很凑巧,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都市的上空徘徊,在它的旅程最后结束的时刻,它恰好降落在林川的面前,仿佛是一道神旨,又象是一位同命相怜的朋友前来投奔。林川立即虔诚地拾起风筝,轻轻地掸掉上面的尘土,并把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那份亲热劲就象作爱时一样强烈。
当林川正爱抚着他的情人时,一个枯老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些含糊不清,但林川却听得明白,那声音说:“晚上好!”
声音的发源地在路边的长椅上,那里也坐着一个病人,瘦小枯干的,象一个正在练瑜珈的老太太,当然,他并没有练瑜珈,实际上也是个老头,至少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
这个人的坐姿有些创意,他双腿盘膝,面朝椅背,后脊梁正对着站在甬路上的林川。说话的人名叫阿呆,是林川的病友,也是好朋友。
林川一直很钦佩这个人,因为他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就是无论多么大的数字,他都可以倒着数回到零,而且速度很快,不用换气。不过,他还有一个特点与众不同,就是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正常顺序。
其实,林川和阿呆成为好朋友的主要原因是他俩有着共同的语言。
别以为语言这东西很神圣,很广阔,多么了不起,其实它是再狭隘不过的交流工具。比如说,正是由于它的存在,人类与自然才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也是由于它的存在,这个世界才打来打去的。
所以说,语言的本质应该是交流过程中的障碍。依这样的理论寻觅下去,林川与阿呆的共同语言则成为其它人无法参悟的工具,现在,由于阿呆向林川问好,于是这个工具就再一次被利用上了。
林川在阿呆的身边坐下,坐得相当端正,腰板挺直,双腿平放,目视前方,怀里还拥着风筝。阿呆却一动未动,甚至也未扭头看林川一眼。
“你消失了一夜一天。”阿呆说。
林川纠正:“是一天一夜。”
“你从哪里来?地狱吗?”阿呆问。
林川似乎也说不清楚,只好回答:“也许。”
“地狱里有许多石头,黑色的,奇形怪状,它们坚硬,固执,强大,简直是无懈可击,耸人听闻。”阿呆自言自语。
“但我只看见一堆沙子,”林川的眸子中闪烁着明亮与空洞,显得很深邃,如夜一样平静,他继续说,“散乱得毫无章法,但它具有可塑性。”
林川的这段话也曾对小赵讲过,当时是在尚医生面前与小赵分手之际,原话大概是这样的:生活好似一盘沙,在光辉下,它干燥,没有凝聚力,会随风到处飞扬,而处于阴冷的环境中,沙子因潮湿又相互粘结,互相依偎。没有灾难的本身就是灾难。
小赵什么也没说,拎着手铐逃也似的慌忙走掉。
林川与小赵相识在前一天的午夜,当时天空细雨蒙蒙。
林川站在一条马路的正中央,周围空旷得无声也无人,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更显出路灯的昏黄。他穿着一件蓝色外套,浑身湿淋,一双手臂向天展开,正在进行着屈原天问式地膜拜。
夜空灰暗,菲雨细细,白天城市里弥漫着的令人烦燥不安的污秽已消逝。
雨还在下,涤荡着所有的暧昧,衣服贴在身上,林川有种冰凉的快感。也许这雨水是来自南海的佛露,万花起舞,它被抖落在人间,纯洁真实而神灵。肉体浸润在露水中,新鲜的芳香熏浴着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虽然有些潮湿,但那种通透的感觉令人十分舒服。
林川思忖着,精神是否也能够沉醉在这露水中,那样便可以洗去污垢,洗出清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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