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轻脚走近,拉过两把椅子,偏着身子坐下。
“你们,你们都在骗我……”姥爷喃喃自语,“小野啊,你妈妈不在了,她一定是不在了。”
我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
姥爷并不看我,接着说道:“我就知道那孩子活不长,她太过单纯,她这辈子,也就能搞个艺术,离开舞台她就是个白痴,红尘滚滚,天地之大,无她安身之处。想想我这几个孩子,无一善终,可悲啊。大儿子最象我,一介狷生,性情耿直,文革跳楼自杀;二女儿才华横溢满腹诗书,下乡时死于肺结核;三儿子是我的骄傲,半世骁勇精忠报国,年纪轻轻死于法卡山;如今,我最疼爱的小女儿也弃我而去,不公啊,老天对我不公啊。想我蔺旭,忠党爱国,一生正直,热心助人,为何老天这样对我?我们老蔺家,家道中落,后继无人……”
我轻声啜泣,不知如何安慰老人家,“姥爷你还有舅舅,他那么善良忠厚,他也很像你啊。再有,你还有我,还有表哥。”
姥爷突然直身坐起,一脸愤懑,用手拼命拍着藤椅扶手,“快别说那个孬种了!哼,你舅舅,一身猥琐之气,没半点象我!那父子俩全是废物!废物!堂堂男子汉,我托付给他们的事一样没完成,大半辈子浑浑噩噩碌碌无为!废物!”
我吓坏了,尽管姥爷脾气不好,但他很少当我面发火。
陈聆试着劝道:“姥爷,强子哥很像你啊,人帅又能干!有几个象他这么年轻爬那么高的?人家现在是处级!”
姥爷依旧不依不饶,“你甭替他说好话,哼!废物!处长算什么?我28岁已经扛着摄影机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了!”
我和陈聆只好闭嘴。
“小野,给我支笔!”姥爷命令道。
我忙不迭地从包里掏出万宝龙,姥爷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甩到一边,“圆珠笔不能写公文,给我一支钢笔!”
我蒙了,不知道姥爷要写什么公文,陈聆在一旁冲我摇头使眼色。
“快给我!”姥爷执拗地说道。
我低头慌乱地翻着书包,掏出各种笔,姥爷一把夺过钢笔,“哼,我要写遗嘱,房子留给外孙女,让那两个废物睡大街去吧!”
我慌忙摆手,“别,姥爷,不要这样,房子我不要,你身体好好的写什么遗嘱……”
姥爷突然沉默不语,他拿着手里的钢笔仔细端详起来,看着看着,他缓缓站起身来,激动地望着我,“小野,你这支钢笔,是哪来的?”
我才发现,姥爷手里握着那支月亮牌钢笔,“我……我……我在学校草丛里捡的。”
姥爷激动得浑身乱颤,疾步走到窗子前,拿着钢笔仔细看了又看,“是的,没错,是这支……月亮牌……小野,我的小野……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支钢笔……”斜阳之下,姥爷背影苍老,声音嘶哑,双肩不住抖动,那是一种无声的悲恸,他象是被什么食物卡住了嗓子发不出声息,俄尔,他捶着胸口放声哀嚎,“小野啊……是我的小野,我的小野回来了啊……”
我和陈聆不知所措,站起身来望着姥爷。
姥爷默默转过身来,神色悲怆,老泪横流,他将钢笔死死捂在胸口,从我和陈聆面前痴痴走过,象是没看见我们俩似的。他就那样一小步一小步蹭着走出书房,游魂一样推开对面的卧室房门,回手关好,之后卧室里传出一连串嚎啕,“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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