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认识,白白胖胖,满头银丝,笑吟吟地盯着我。我忽然有点害怕,转头去找陈聆的身影,他坐在我隔一桌位置。于是我冲他拼命招手使眼色,陈聆忙不迭地跑过来,挨住我坐定。
“怎么了小野?”
我皱着眉苦着脸低头小声对他说道:“你帮我看看,桌子对面的那个老奶奶,真的……是有这个人吗?”
陈聆回脸看了看,“没错,是真人,白胖白胖的,八九十岁的样子。”
我稍稍缓了口气,又扭头扯住舅舅,“我说舅舅,那位老奶奶是谁啊?为什么我没见过她?”
舅舅伸着脖子抬了抬眼镜,“哦,那是我表姑奶奶啊,你姥爷的表妹茉莉。你见过她的,只是那时候你太小,没印象。不跟她打招呼也没什么,她可能都不记得你了,一个快死的人了,哼,一吃货!”
“舅舅你小点声,别给人听见。”
“哼,她听不见的,跟吃的无关的事她都听不见。”
这时,服务员端着一盘血肠走过来,放到桌子正中央,“菜都上齐了啊!”
那个叫茉莉的老奶奶一把扯住服务员袖子,“这血肠不新鲜。”
服务员不屑地哼了一鼻子,“城里的都这样,我们这里是五星,难不成门口还栓口猪?”
老奶奶不高兴了,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撂:“哼,那你给我来盘肘子!”
舅舅冲服务员挥了挥手,示意她照办,服务员白了老太太一眼,转身一拧一拧走了。
我捂着嘴对着舅舅说道:“您还真说对了,好象跟吃无关的她都听不到耶。”
舅舅起劲地跟我咬耳朵,“哼,我跟你说吧,小野,这个陈茉莉跟她妈一样,就知道吃。以前呐,我爷爷在城里赚了点钱,衣锦还乡,一进村子就看到茉莉她妈坐在村口一个垃圾堆上,手里捧着个驴头在啃,那是人家屠户煮熟了卖不动扔掉的,都生蛆了。村里人跟我爷爷说啊,你自己发了横财,怎么能让你亲妹子坐村口啃驴头呢,我爷爷顶不住舆论,把他们娘俩带进城了。那是四十年代吧,当时还把茉莉送你们艺专了呢,能吃上白米饭。”
“吃白米饭很了不起吗?”
舅舅直起腰,“那是当然,普通老百姓不许吃大米的,吃了算是经济犯。只有念了日本学校的学生才有大米吃,一个月十五斤呢。”
“哦,原来还是我校友呐。”
“嗯嗯,什么都好,就是太胖,要不是我爷爷,她是没条件念的。”
正在这时,台上主持人沉痛地念道:“群山俯首,草木含悲,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茉莉老奶奶仿佛想起了什么,她扯住服务生,“对了,再给我来盘比目鱼,还有一碗燕窝。”
舅舅白了她一眼,扭头对我说道,“一会该我上台发言,说到归葬这件事啊,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不爱跟你爸讲话。”
“嗯嗯。”
“小野我是这么想的,我想把你姥爷姥姥的骨灰运回乐亭,那里土地都是自己家的,我们家在那里还有几间大瓦房,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后面一个山丘,上面都是梨园,埋那里最好,依山傍水,视野开阔,刚好我们还是梨园世家。”
听到这里我有些为难,“可是,舅舅,那每年清明我不是要跑上千里路?”
“小野你这个孩子不会算帐,市里墓地太贵,二三十万犯不上啊,你想想机票才多钱……”
“对对对,回乐亭。”桌对面的茉莉奶奶嘴里塞得满满的,举着筷子冲我们点头,“刚好离我近,我替你们看着,每年清明就在我那边办宴席,我们那里血肠可新鲜了呢。”
我和舅舅对这个老奶奶已然无语,舅舅索性一甩手自己走到讲台上发言去了。
茉莉奶奶冲我招手,“闺女,过来,帮我把这个肘子皮撕开,我自己扯不动”
我四下看看,发现一桌子都是老掉牙的亲戚,此等情况下我只能竭尽孝道,百依百顺,我蹭到茉莉奶奶身边,一手擎着筷子,一边看着那油汪汪的红亮的肘子皮,一阵恶心反胃,哗啦一声,扔掉筷子,捂着嘴转身跑开。
好在讲台边上就是一条走廊,我疾行几步,迅速找到洗手间,还没扭开水龙头就开始狂吐起来。这家星级酒店确实讲究,金色水龙头闪闪发亮,下面是半球型胭脂红琉璃锤目纹洗手盆,里面描着喜上眉梢的国画图案,流水哗啦啦响着,水盆里的水越积越多,不停晃动,象是一盆浓浓的血水,琉璃壁上锤目纹密密麻麻,令人头晕恶心,我抬起头来盯住镜子,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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