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叫名。
“我是兔耳,不是千信姑娘。”
“你们不是都姓千信的吗?”
“我们都知道的。姓是不能随便叫的。”
“好吧,好吧,你听我说,他们要杀我,就杀了。可我真不是你丈夫,你就别去沉石江了,好吗?”
“你是我丈夫,你死了,我就去的。”
“你怎么这么不通事理!”
“我什么都懂。”
“……我把你休了,就不是你丈夫了吧?”
“休了?”
“就是不要你了。”
“可你是我丈夫。”
“我休了你,就不是你丈夫了。”
“你是我丈夫,他们都知道的。”
江别,一片大好的耐心和忍耐,也觉得无计可施了,干脆就逆着她的话吧。略一思考,大声地向众人宣布:
“诸位乡亲,你们听着,之前由于误会,千信……兔耳姑娘和大家错把我当做她丈夫了,我现在休了她……就是不再做她丈夫了,等我死了,你们不能逼她去沉石江,我跟她……都商量好了。大家明白了吗?”
话音响亮,落入人群之中,竟如石入大海,无声中被吞没殆尽。众人只是静立,朝向另一侧,无一人回头看自己,像是在等候什么。
话一出口,众人无声。江别只认为是经不起推敲,既是之前误会,自己不是她丈夫,又用什么身份休了人家。即使是人家丈夫,又有什么理由休了人家。难道因为人家对自己一片痴心?因为人家不愿意让自己离开?因为自己死后,人家要去殉情?
想完之后,不禁自愧、内疚。如果自己来了之后的日子,真正给她带来这些日子的欢乐,也倒能心安一些。
又回忆起,自生长到此日,师父严厉苛刻;群兽与自己相见,均以命相博;众人鄙夷、忽视、畏惧、欺凌自己;云中二客一个欲杀自己、另一个老谋深算不知目的;灵龟子看起来荒唐有趣,怕也是深藏不露;云儿姑娘,虽然一见如故,对自己却百般戏弄。
这一生来,也怕只有眼前这人,真正对自己以命相待,时至今日,自己却怎能再无动于衷。心不由己的,因苦生悲,因悲生愧,因愧生怜。
时到此般,再看那千信姑娘时,似乎不再是,往日的面沉如水。
那额颊唇腮的棱角线条,也渐渐柔和。虽比不得外面胭脂水粉、桃红柳绿、水翎鸦黛,更比不得云儿般芙蓉出水,眼角眉梢间,却也泛出难以言说的浅笑和妩媚。
由于花獐兽皮衣久穿,依形造势,合体如精工裁制,虽是人形高大,而曲线波折有度,肥瘦合宜。四肢和腰背外露,稍现深色,略显粗健,而流线通畅,细腻光滑。颈下一颗白石吊坠,山峦间隐现,更平添无限诱惑。
碑石上捆缚的江别,一颗心天际游走,一双眼留恋迷途,竟也如痴似傻,泪流如注。
“你哭了。”千信兔耳自他醒时,便一直盯着看,任凭他眼光丈量自己。不羞不避,倒隐有一丝微笑,掠过她历来平静如湖的脸上,接着又道:“你看我,我欢喜。”
“我也欢喜……”
“我知道的。”
“现在,我又不想死了,也不想你死……”
“没有人要我死的。我自己会死。”
“你说,他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不知道。”
……
“我真的没有杀你哥哥,我怕是都没见过他……”
“我相信你。”
“可惜,他们不相信我……”
“干嘛要他们相信?”
“你不能理解的……”
……
江别,自打心里对千信兔耳生了好感,似乎她那往日厌倦的呆板愚顽的词句、话语,都包含无限玄机。
话越说越慢,似乎每一个字都成了在这世界上仅存的最后一口酒、一口肉,都值得好好品味一番。渐渐地,二人一直聊到无声,对视,呆立。
过了一会,村落西北,大河之畔,隐隐有人致辞:“大地之上,大地之下,哪一块石头,不是我祖先的身躯。我活着,他们就活着,我死去,该当荣归故里……”
大约,又过了江别初次印证自己偷窥千信兔耳时,她也在偷窥自己,所花费的工夫,一群人从林中走出,行动一如往常的耕作渔猎般,自然随意。
待到,众人走近,看到为首的是,大伯。紧跟他身后的,是几个脸上皱纹堆积,面目难认,只能以胡子区分性别的,却很健朗的老者。
在众人的注目中,大伯,手中持着一颗隐隐有灵气环绕,似乎又泛露毫光的,如同新成熟的母鹌鹑初次下的处女蛋般大小的石头。
江别,随众人眼光看去,目睹此物,想起昨晚酒醉前,最后的画面,下酒的夕阳渐低,山洞内渐黑,突然又光芒大起,之后再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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