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这还是一位为一口剑等了大半辈子的老匠作呢?
……
龙城县另一端。
大孤山,从山脚到山顶人头攒攒,人间烟火气旺盛。
然而山上的某处地宫,一如名字,此刻在这人声鼎沸、杂乱百态的大孤山上,确实是一方净土。
这座净土地宫虽然已被废弃,并且在地宫中央的天花板,开了一处井洞出口。
但即使眼下外面雨水绵绵,却也并不会落雨或渗水进来。
盖因地宫外面的井口,是建在一处凉亭里面的,周围用石栏杆围住。
可此刻地宫内,有一个面色枯槁的青年僧人,站在井口正下方,仰头张望。
青年僧人一身破旧袈裟,身上脏兮兮的,嘴角还有些糕点渣滓,是那夜一个夜访地宫、故地重游的清秀哑女赠送的糕点。
躲在净土里的青年僧人,每日只捻一块,细细品尝。
日子过得倒还挺精打细算的。
至于每日秀发、秀独等师弟们送下来的寺内斋饭,这青年僧人不太喜欢吃,还是那神话灵性十足的哑女做的糕点好吃。
都来到净土了,总得吃点好的不是?又不是还困在那破无间地狱。
对了,忘了说,他法号秀真,某个年轻县令曾误称他“不知大师”。
可虽然被大伙笑话,但是只有“不知大师”才清楚知道,外面真的是无间地狱。
这儿才是莲花净土。
此刻,明明没有雨水从头顶井口落下,可站在井口下方、地宫中央莲花台座前的秀真,身子微微后仰,避开了一步,像是躲着什么,避之不及。
他仰头啊嘴,张望井口。
青年僧人似是正在穷目瞭望着什么,有些出神。
“咦,明明是无间地狱,怎会有‘气’,如剑直插云霄?怪哉,怪哉……”
秀真摇了摇头,嘴里啧啧称奇。
他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某刻,脏兮兮脸庞上,表情忽然由茫然转为吃惊。
秀真骨瘦如柴的身子一扭,小跑向地宫边缘,来到西侧的那副“快目王舍眼”的壁画前。
光秃秃的脑袋凑上去,打量壁画。
“这不是。”
秀真失望摇头,但一刻不停,绕着地宫边缘墙壁,他跑向另一处壁画,凑上前打量。
“这不是……这也不是……咦!是这个!”
秀真陆续经过了“快目王舍眼”、“尸毗王割肉贸鸽”和“月光王施首”等三幅佛本生壁画,皆沮丧摇头,可最后,他却在东侧最后一处佛本生壁画前刹住了脚!
萨埵太子舍身饲虎。
这青年僧人突然伸手,直指昏暗墙壁上那个涂料黯淡、从崖上跳下正躺地饲虎的悲颜佛陀,他大笑:
“就是这个!一模一样,有意思,有意思!”
空荡荡的地宫内,有疯和尚手舞足蹈,忽而跑到地宫中央的莲花台座前,忽而跑到地宫东侧的那幅佛本生壁画前。
他在二者间来回跑动。
一会儿仰头张望井口,一会儿凑近壁画细瞧,似是发现了什么,对比着什么,确认了什么。
“阿弥陀佛。”
直至某刻,秀真疯喜的表情一敛。
他僧容肃穆,立于地宫中央,双手合十,仰头观气,眼神满是迷惑困顿:
“可上面是无间地狱,怎会有这般‘气’在?莲花净土到底在哪……”
望气僧人,左右四望。
只可惜疑惑的嗓音,仅在地宫回荡,无人应答。
终究只是自问。
废弃地宫内,这诡异一幕,无人知晓。
……
云梦泽,暴雨不停。
狄公闸下方某处,浪涛不绝的水面上。
人墙依旧。
欧阳戎、柳阿山等人已经分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自从跳水后又过去了多久。
只断断续续的记得,周遭的人好像换了一茬又一茬,水浪拍晕的,力竭饿昏的,劳累病倒的,一一被村民们捞上闸坝,然后,醒来恢复,又再度下水换班。
最前方的欧阳戎,只穿着裤衩浸泡在杂物碎屑极多的脏水中。
他偶尔神色有些恍惚,只感到周围整座天地都是水水水,被水包围。
而头顶闸坝上方,那走动的人群、朝下张望的一张张面孔。
欧阳戎全都看不太清楚,视野被光线、水滴、沙石木屑遮盖。
其中依稀好像有叶薇睐的白毛小脑袋……这个辨识度倒挺高。
直至某刻。
轰隆隆——
远处厚雾中又传来一阵沉闷巨响。
熟悉的声响……与刚刚的怒涛一样,应该是不远处的云梦泽沿岸的山体,在持续不断的暴雨中,又有泥石流发生,倾斜涌入云梦泽湖水中。
听声音距离不太远,那么又一阵怒涛要来了吧。
闸坝上响起有些绝望的惊呼声。
顶在人墙最前方的欧阳戎,恍惚思绪被陡然惊醒。
面对正前方如前奏般,剧烈翻腾起来的浓雾,他呼吸一窒。
可厚雾中,这席卷树木碎片而来的第一道湖水怒涛,还没靠近欧阳戎为首的人墙百米。
下一霎那,欧阳戎头顶正上方的闸坝上,有一抹雪白剑光飞去。
第一道怒涛被劈开,炸成滔天水雾碎渣。
第二道怒涛如是。
第三道怒涛亦如是……
敢来几道,就劈几道。
闸坝上,有女剑出不断。
练气士?
这是……小师妹回来了?
欧阳戎毫无血色的脸庞一愣,心中暗想。
恍惚之间,他咽了咽口水,伸手抹了把脸,平衡身子,努力抬头,朝头顶上方的闸坝望去。
可视野依旧模糊,只能听到上方同样惊呼不断。
而这一阵尽力仰头的动作,似是耗尽了本就寒气入体、虚弱的欧阳戎最后的力量。
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恍惚间辨不清方位。
再难坚持。
而伴随着欧阳戎意识的渐渐模糊,耳畔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很多人的呼唤。
“明府晕倒了!来人啊,快送上去!”
“快来人!”
“檀郎……”
“啊……啊……”
欧阳戎依稀之间,好像听到了两声来自不同女子的嗓音呼唤。
一道属于自家的白毛丫鬟,后面那一道……有点陌生,可又有点熟悉,好像在记忆深处某个曾经年少时的梦里听过,好像是这一世的记忆,可他怎么努力也难回想起。
就像你忘了某个儿时玩伴的名字,某夜想起记忆里她身影,可你一时间怎么也没法脱口而出那个本该说的无比顺畅的名字。
就是这种临门一脚的感觉。
意识渐沉的欧阳戎没力气想了……等等,该不会是死前回光返照的幻听吧?
他最后还不忘吐槽一句。
欧阳戎觉得耳畔的声音渐渐变远。
直到一场温柔的像棉花糖一样的梦将他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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