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笑道,“您这是干啥!”
周二狗朝后挥挥手,“先存着,抵扣我的错字!”
显金:“.”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未到午时,显金站在门口等,高高挂着的陈记招牌就在她的脑顶门上随风飘摇,没一会儿陈笺方如期而至,不急不缓地从白拱桥上行至踏来,照旧一卷旧书袋,照旧不多的话,照旧如清风影月的气息。
显金怕读书人不习惯与下劳力的力工师傅一起吃饭,便特意后院单放了一扇小巧的木头屏风。
陈笺方笑了笑,“.是怕我吃相难看,吓到诸位兄弟?”
显金被梗得面容扭曲,“主要是怕我吃饭途中,控制不住地唠叨训话”
被这么一打岔,屏风也撤了,铺子里七八人就这么围坐圆桌吃晌午,先头大家伙都还顾忌陈笺方希望之星的身份,用餐时十分文雅拘束。
哪知不到十筷子,周二狗率先原形毕露,端着碗,泡上酸菜豆腐肉片汤,汤汤水水和饭呼呼啦啦干掉一大海碗。
董管事快要吓傻,余光瞥了眼希望之星身边坐着的自家掌柜,心里另一半也凉了。
自家掌柜埋头苦吃,动作不难看,但频率极快,眼里除了菜,就是饭,动作利落,吃相干脆。
别人是一山不容二虎,她老人家是两眼只看饭菜——铺子上吃饭是这样,还开门做着生意呢。谁能正正经经坐下,舒舒坦坦地边围炉煮茶,边一颗米嚼十来下?
特别是他们这儿,就只有掌柜的和小锁儿,两个姑娘。
其余全是做苦力的师傅,砍草、捞纸、搅水都要一兜子傻力气,在力工堆儿里打混,淑气啊、文雅啊、温柔啊——全都不顶用。
你要镇得住这群下劳力的,聪明是一方面,钱给够也是一方面,最要紧的是在日常相处中投不投缘、打不打得拢堆,这才是力工最看重了。
若投了脾性,一月给一两银子也干!
若是格格不入,一月给八两银子也不好使!
故而.可想而知能够让青壮汉子彻底服气的金姐儿,除却聪明,除却大气,除却干脆利索,还有些什么?
董管事小觑了眼陈笺方,不觉一怔愣——
这位陈家赫赫有名的举人公子,好像好像正默默加快吃饭的速度?
饭后每人斟一壶浓茶,休息片刻,言归正传。
显金特意在后院收拾了一间干净屋子出来,整整齐齐摆放了六张方桌,上面笔墨纸砚俱全,甚至还在窗棂边摆了一支白釉瓷花壶,里面斜插了几枝翠绿的竹叶。
本该插花,但显金私以为陈笺方气质像竹。
陈笺方用《千字文》开蒙,显金本以为他会用更简单的《三字经》或是《蒙书》,陈笺方摇摇头,“.千字文,更实用。”
也是,他们学字,不是去考试的,是日常运用的。
千字文更贴合生活。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是全然睁眼瞎,再从“一二三木头人”教起,又费时费力,又无甚效果。
显金把这项目定位为文盲进阶班。
第一天教授的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十六个大字,显金坐在最后一排,深以为陈笺方授课十分有一套,直接拿白话开干,比如“天,天老爷的天”“地,种田的地”“辰,天上的玩意儿的总称”.
口水得,让显金有种,她上去也能讲的错觉。
可当看到陈笺方给每个人的纸上依次写好这十六个字时,显金甚觉后世签字笔的使用实在是毁人——羊毫长笔沾满墨,下笔端是正楷,约莫习的是颜真卿,谐调轻重、首尾呼应、错落有致、结构舒展,横平竖直,撇捺点勾都极富韵味。
陈笺方写字时,显金呼吸都变轻了。
陈笺方要求每人一个字练五十遍,“.不求写得多好,你只需会写能认,即可。”
堂下一片哀嚎。
周二狗还没学精,继续出头,“一个字五十遍!十六个字就是”
卡壳了。
算数阻挡了他抱怨的步伐。
显金羞愧地别过脸去。
这支队伍,一群文盲,数学还差
真是丢人现眼!
第二日交作业,每人十六张毛边纸叠在一起交上来,字写得好不好再议,大家伙都写得歪歪扭扭,前一个字还在地上,后一个字就歪到天上去了。
显金拿着作业,蹙眉浏览。突然一下福至心灵,抓起毛边纸往李三顺处去,“李师傅!”
李三顺被吓一跳。
显金眼睛亮得像银子在发光。
“你说,我们找一家印刷作坊,不印别的,就在这些毛边纸上,印上红色的、四四方方的、帮助大家练字时,横排、竖排对整齐的田字格”
“会不会有人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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