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扔下那卷密报,“大战之前鼓舞士气的法子多的是。我不学他,咱们继续宰杀牲畜,大犒全军。我要叫人心甘情愿跟我出去迎敌。”
婠婠走到他身前,轻轻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衣领,这几日皇帝的忙碌和从前相比更翻了许多倍,他现在是早就连打理自己的时间都几乎没有。
这阵子更是糙得不像样。
不过……她似乎自己也已经习惯了,反正折腾成什么样不都是她的男人。
整理好他的衣襟后,她莞尔一笑,
“忻者,乃是启发、欣悦之意也。这地名是个好寓意。古有清流学士,因见斥权臣被贬黜于此,一千多年前的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他在这里提笔写下了《长忻赋》以自抒胸怀,流传千古,后此地便得名为长忻原。我相信哥哥,长忻原一战,必定能旗开得胜,再度扭转战局。”
*
这场战事首先爆发于二月十四日的深夜,是时,婠婠正在中军帐内熟睡。
夜色笼罩之下漆黑如墨的长忻原,陡然被火光以及火光折射出的士卒盔甲的光亮照透了。
茫茫原野之上,并没有多少的崇山峻岭、江河湖泊作为依托,更鲜少有机会能够发挥在地形地势上的巧思。
几乎靠的都是硬闯和硬拼。
等婠婠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也是起身之后才发现晏珽宗半夜就走了的。
走之前,连跟她道别都没有,还是瞒着的。
自长忻之战爆发后的十数日内,婠婠的心都是悬着的。
晏珽宗再没有回来过一次,前线传军报来的斥候虽然次次报安,但婠婠仍旧无法宁静下来。
中军营帐随着皇帝前线交锋的进程一次次改换驻地,之后离长忻原越近,婠婠能够听到的那些战场上厮杀的声音也就越清晰。
也能偶尔听到一些双方叫骂的内容。
魏军自然是以接连斩杀了乙海可汗的两位王子作为羞辱他们的重点内容,至于阊达人会怎样回话,婠婠大约也能猜的出来。
这日,乙海可汗从魏军的防线一侧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特意腾出两万精锐从这个口子处如洪水一般闯进来,意欲直接围攻魏军中军驻地,攻破其后方大本营,活虏元武皇后。
虽然皇帝不在,但是留守中军的方上凛将军片刻之内就制定了新的行军路线,命人护卫皇后陛下撤退,以保卫皇后安危为己任。
皇后,千万千万不能出丁点的差错,更不能落到阊达人的手上。
婠婠在慌乱之中被人掩护着撤退,她被人安置在一架虽不宽敞但十分灵活的马车中,而且这种马车是运粮草的马车,外形十分普通,又有另外数十驾马车与之并行,即便阊达人追上来了,一时间也很难找出真正的皇后。
蜷缩在马车之内,隔着那一层木板婠婠都可以十分清楚地听到外面兵刃相接的厮杀声音。
这是第一次,敌人离她如此之近。
在她过往二十来年的人生中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她是金丝殿里的牡丹,是父母丈夫手中一颗没有经受过风雨的宝珠,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可是她并不后悔跟他在一起。
后方追上来的阊达士兵一直在大声呼喊着相同的两三句话,婠婠听不懂,但是大概清楚那是他们之间相互激励鼓舞的话。
然而随后这些突厥阊达人蹩脚的两句汉话,却让婠婠大概猜到了他们口中一直在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汉话是朝魏军士兵喊的。
“交出尔皇后者,吾王赐万金,赏美姬,奉尔为将军。”
“交出皇后者乃得活!”
马车并没有窗户,即便是白日里,她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马车外忽然不知从哪钻出了宇文周之的声音。
他虚弱地咳了咳,对方上凛解释道:“将军,那些阊达人对自己人说的话,意思是阿那哥齐悬赏万金让他们生虏皇后陛下,若有人可以抓到皇后陛下,阿那哥齐便将他升为王帐下第一勇士……”
婠婠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何心情。
她愣了愣,慢慢抬手摸到了发髻间,取下那枚晏珽宗亲手为她做的簪子,放在手心里试了试那簪头的尖锐程度,觉得令自己满意了,便将它握在掌心,抵在自己纤细修长的脖颈处,默默闭上了眼睛。
她又听见了刀刃没入人的皮肉以及鲜血喷溅发出的声音。
只是她不知道这是魏军将士们的血,还是阊达人的血。
马车一路颠簸,不知走出去了多远、多远,厮杀的声音就一直没有停过。
二月的风仍旧呼啸,将士们一路颠簸,喘息声亦十分粗重。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遭的声音忽然全都安静了下来。
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婠婠顿时紧张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安静,有时并不意味着都是好消息。
可能是因为敌人都死了,魏军将士停下休息,所以安静。
也可能是因为,保护她的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个人还活着,所以一切很安静。
马车的车盖忽然被人一把掀开丢到了一边,那人喘息如牛,高大的身影在马车内壁投射下一道足以将婠婠尽数笼罩的阴影。
而后他便十分无礼地去捞婠婠的腰肢,想要一把将她从马车中捞出来。
婠婠看不清他的样子,惊慌之中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簪子往自己脖颈的软肉间送,下手极快极狠。
不过那人的速度比她更快。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过略使了个劲就轻松掰开她紧握着的五指,皱着眉夺过她手里的簪子往一旁的地上丢去。
婠婠惊恐的尖叫声没在喉咙里,下意识又去拔另一根簪子。
“松手!”
那人直接攥住了她的双手,凑在她耳边低笑。
“倒是烈性。你那男人有什么好处,叫你这样一心替他守贞,嗯?”
*
良久,平复下心情的婠婠回头看着那人的脸,美若削葱手指攀附到他面上,轻轻抚过他高挺的鼻梁。
“他的好处多了,婚后数载,确实令我十分难忘呢。”
皇帝笑了笑,满身的血污狼狈,不过却因她这一句话心情十分愉悦。
“既如此,等孤得了空闲,还要特意来向夫人讨教是多难忘的事。”
说完这句话后,皇帝简单喝了点水,吃了块羊肉饼,又立刻翻身上马带着手下的骑兵向西北方向而去。
他走时,婠婠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冰糖塞到了他袖口里。
皇帝走后,方将军便将皇后请去了他们现在重新搭建起来的中军帐休息。
众人的心情显然都十分放松。
方将军对皇后道:“陛下圣明,如今这瓮中捉鳖的大王八已经进来的,只等着何时收拢口子,将这王八炖熟了,也就了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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