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宝便察觉外面的所有声响和动静几乎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甚至她坐在里面,也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
难怪皇帝舍得带皇后赶路回宫。
到底还是备好了这样的宝贝,舍不得委屈了皇后的。
婠婠谢过妙宝的贺喜,“如今我这肚子也稳妥了。璍璍呢?最近也长大了不少吧?可是会说话了?”
“会叫几声阿娘了。”
妙宝回道。
两人这般聊了两句,婠婠也问候了妙宝几句,然后便转入正题:“你和方侯说要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京中,方侯可有不快之色?可有为难于你?”
因多少知道婠婠的性格,妙宝也就不加掩饰了,基本上有什么就对着婠婠说什么。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妾身也没指望他真的就放过了妾身。那晚上妾身和他摊牌说要与他分居、回到魏都中去住。妾身也……也搬出了皇后娘娘,狐假虎威了一番,说是皇后娘娘应准了妾身。但是方上凛还是不死心!”
婠婠闻听她这般坦诚,不由失声轻笑。
她知道妙宝等会又要说一大段的话,怕她口渴,使了个眼色示意萃澜去给妙宝先奉上茶水点心来。
随着贺妙宝的述说,婠婠大概也知道了贺妙宝和方上凛在最后这几天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
方上凛的确是动了不少的歪心思想要把贺妙宝给留下来的。
比如说,他第二日就去拜见了张大都督,想要张大都督帮着自己一起说情,留下自己的妻女。
但是张垚佑根本就不想掺和他这点后宅私事,委婉地表示了爱莫能助。
然后方上凛又厚着脸皮求到了皇帝跟前,直接面圣说情。
晏珽宗听说这是贺氏和皇后说定的主意,自然也不会帮着他违逆婠婠的意思,直接摆手打发了他出来。
这也是方上凛一时气急了,想的两个都是没用的损招。
接连碰壁两次之后,他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又开始想从前的损主意,想要直接将贺妙宝关在自己宅院里,对外头只说侯夫人病倒了无法起身,让她走不了算了。
然而贺妙宝这回脾气刚烈,被他关起来就开始寻死觅活说要去见自己的亲娘和流产了的那个头胎的儿子。
提起那个无辜殒命的儿子,方上凛心中也是刺痛非常,当下不忍再关着她了。
于是,他最后的一个主意,是疯了一般的自残。
自残。
本来就是战场上背着伤回来的人,硬是攥着贺妙宝的手,让她握着一把匕首再朝他身上刺过去。
贺妙宝脸都被吓白了。
他却冷冷道:“你病不了,那就换我病着!左右我要是病重伤重,陛下也一定会让我的妻女留下侍疾,不会再带你们走了。”
贺妙宝不惯着他。
稳稳将那一刀扎了下去。
“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欠我那夭折了的孩子的!”
她的脸色很快恢复了一片情绪激动的红润:
“伤重算什么,病重又算什么?你直接死了才好呢!
你死了,我带着孩子给你守三年的丧,然后咱们就一别两宽罢了!对了,方上凛我可告诉你,你猜猜等你死了,我会带着你女儿改嫁你的哪个同袍们?”
她哼哼笑了两声,“咱们大魏边军里可多的是还未娶妻的将士们,我年轻貌美,又带着家产,即便带着两个女儿,想嫁个好人也不难。
说不定这些人啊,从前还是你方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你死了,我就嫁他们!
让他们当你女儿的爹,住你的宅子,花你的家产,还睡你的侯府主母!你看我敢不敢?”
匕首刺进去的伤口处还不断冒出鲜血来,方上凛目眦欲裂地看着她,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气过,下一瞬就昏倒在地了。
贺妙宝直接嚷嚷起来:“侯爷去了!去采买白布来!”
侯爷还是没去成。
被她又气活了。
本来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一想到贺妙宝所说的要嫁他同袍的事情,硬生生一口气咽不下去,把自己给气醒了过来。
妙宝没有守在他的病床前侍奉他,然而她却在外头偷偷听见了府中忠心的家奴们是如何宽慰方上凛的。
他们对方上凛说,夫人还是很在意侯爷的,上次侯爷在柔玄受了重伤,消息传回府里,夫人在家中求神拜佛许多日,甚至还说要折寿自己十五年,换侯爷平安无事的。
他们又说,侯爷和夫人从前有过些龃龉,夫人只是现在没有转过弯来,所以想要避着侯爷罢了。
侯爷不妨再放手一回,换夫人那厢也冷静冷静。
大不了就让夫人顶着这个“彭城侯夫人”的名分到京中去了,叫夫人心中也明白,来日她所有的荣华富贵,都系在侯爷一人之身,让她也掂量掂量。
等到几年之后,侯爷从云州调走了,再见了夫人,她岂不态度软和?
或许,也是这样的苦苦规劝,最终劝动了方上凛吧。
总之,等到妙宝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终于松口了。
他没有多和妙宝说一句挽留的话,只是唤她来到自己的病床边上,和她一件一件地说起了自己在京中的产业。
“我每月的俸禄,户部的人会送到你手里,你拿了花就是。还有我存在钱庄里的金银和首饰,你也取来用着。田庄的营收是半年送上来一回,铺子里的账本一月一送。”
“这些,都是我给你和女儿用的。”
“妙宝,在京里,千万别在自己和女儿身上舍不得花钱。女儿家更是要好好打扮的。看见京中别的妇人时兴的衣裳首饰,你便都去为自己买来了,切莫节省,高兴就好。”
“若是钱不够花,速速差人书信告我,我想法子送银钱与你用。”
不知是不是大伤了一场,他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也带了浓浓的无力之意。
“还有瑶瑶和璍璍。那些世家大族的女孩儿千金,都是从出生起就开始好好攒嫁妆的,琳琅满目,连女儿来日的寿衣和棺材都有娘家齐全。
瑶瑶已经六七岁了,我做父亲失职,还未来得及为她置办嫁妆首饰。你在外头看见什么好的,不论桌椅板凳还是金簪玉镯,想给瑶瑶买下的,都挑好的买来,别为我省钱就是。”
叮嘱起女儿们的事情,方上凛虽然说话时很是无力痛苦,但是一件件还是很耐心细致。
“还有我在京中、和徐世守、程酂他们家里交好。你届时带着女儿上门拜访,也可托他们的女眷,为瑶瑶找一个女孩儿读书的学堂进去识字。
这是瑶瑶一辈子的大事,千万不能耽搁。他们必定会照顾我的面子,为瑶瑶寻一个好学堂送进去。来日谢礼云云,我去筹备。”
“正是说起瑶瑶读书的事情,还有一桩:妙宝,学堂里的孩子多,不论男孩女孩,都好攀比些。若是瑶瑶身上短了什么,你定花钱去买来,不能叫咱们的孩子睁眼羡慕别人。
银钱上头只要短缺,就与我说了就是。实在等不及,你用我的私印去钱庄里借钱,也是使得的。”
……
妙宝看着他的样子,恍惚间竟有了一丝别样的情愫。
他总是会这样周全所有人,什么细微之处都不落下。
家奴们取来了方上凛在京中的几样田庄铺子的契书,还有几件其他要紧的东西,全都装在匣子里递给了贺妙宝。
妙宝捧着这只匣子,只字不言地走了出去,连一句“多谢”都没和他说。
然而,在走出这间院子后,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却落了一滴泪。
直到她今天早上从方上凛的府宅中出发时,她才带着两个女儿最后去见了他一眼。
他眸中仍是满满对女儿们的温情。
只在面对妙宝时,他轻声道:“四年五年的,我还是会离开云州,到京中去的。妙宝,你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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