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味道,拧着眉毛,一言不发。
其他人看着他这一连串举动,都有点急了,怕他强行夺水,又不敢和他争抢——毕竟现如今酒水最珍贵,打翻了怎么办。
隐雷捏紧了长枪,随时准备动手。
好在那人又抿了一小口,似乎只是润了润嗓子,就把葫芦扣上,一串儿都放回原地。
并不是全然蛮横不讲理的人。众人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叫余郎。”那人润了嗓子,似乎语气也缓和了些,“是船上的浆手。”
“你——”他指了指隐雷,“先在水里泡一会儿。位置不够,大家轮流下去。”
这人上船不到片刻,俨然就是一船之主了。
隐雷和灵均、星守交换了下眼神,船上已经挤了五个大人一个小孩,确实摇摇欲坠,现在也不是动手争抢的时候,隐雷自己默默下了水,不再吭一声。
刚才一阵大浪,大桶被荡到了远处。似乎看见船主差点滑到海里去,两个女孩手忙脚乱一通拉扯,才把身沉如斗的船主重新拉回桶上,又奋力地把桶推回小船边上。幸存者们都聚在一起,小船里还有一卷绳子,星守让大家一个串一个,都把绳子绑在腰上。
星守的眼力极好,能在白日里看见繁星,并据此辨认出方向。以目前的状况,他们想活下去,只能北回中州。之前已经走得太远,如今他们已经在中州海岸的千里之外,一只小船是否能坚持那么远,都是未知数,只希望至少能回到航道上,有机会向过路船只求救。
船上有两根船桨,还有零碎捡来的木板,船上的人奋力划桨,水里的人在后面推,希望小船能向北回到航道里去。星守划了一会儿船,下水换隐雷上来,过了一会儿隐雷又换灵均。余郎倒也信守诺言,在灵均之后,也下了水。而后醍醐僧又换了余郎。
船主趴着的那只大桶,也用一根绳子缀在了船尾上。两个女孩在水里泡了半天,渐渐失温,眼神都涣散了。灵均和星守再次提出跟她们换换,蛮蛮抖着乌紫的嘴唇,终于点头同意,又嘱托灵均好生看护船主。
日头越来越炽烈,很快烤干了衣物,每个人身上头上都结了白花花一层盐霜。隐雷身上还有刀伤未愈,只觉得火辣辣地疼,酒水珍贵,也不能拿来冲洗伤口。大家都还渴得火烧火燎,葫芦里那点酒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底舱捞出来的馒头饱浸海水,也是咸,几个大人勉强吃了几口垫饥,小晏皱着眉头一口都不肯吃。灵均只好答应他,给他捞鱼。然而这里的海面上鱼并不多,他尝试着捞了一下,一无所获,还差点被水母蜇到。
摇了一阵子船,余郎问:“现在到哪里了?”
星守观察了一下,张了张干涸的嘴唇,半天才说:“我们好像在原地打转。”
大家都不觉泄了气。逆水行舟本来就不容易,何况大家都是死里逃生,又饥又渴,几乎是拼了命地在划桨。
“你到底会不会看天象,”隐雷嚷嚷起来,“你不是星术吗!”
余郎忽然抬过头来,凌厉地扫了几个人一眼,没说什么。
老僧年纪较大,早已支持不住,一直半闭着眼念经,这时听见星术两个字,便合十道:“原来几位是天命者,怪不得如此仁义心肠。”
这话说得三个人一愣,灵均连忙说:“我……我就是个凡人。”
星守也只得说:“晚生确实在星天监修习过,不过道行微末,不值一提。”
隐雷冷笑一声,没有接话,船桨闷闷地敲打在船舷上。“这么划船不是办法。”他说着,又回头看了看船后的大桶。
他还没说什么,蛮蛮忽然警觉起来,跳入水中,扶住船主的头,喊了几声:“爹爹!”
谢船主没有应声。蛮蛮慌了:“爹爹,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灵均觉得不对了。这一程原本是他和余郎换下了蛮蛮和小婵,在后面推着酒桶。他一心洑水,没太留意谢船主的情形。这时凑过去查看,就顺手摸到了谢船主脖子上的动脉。
——一片冰凉死寂。灵均蒙了,半天前他看过谢船主,虽然情况不妙,但也不至于这就断气,这是怎么了?
其他人似乎也明白了过来,谁都不吭声。
只有蛮蛮还没意识到什么,伏在谢船主耳边絮絮地说:“爹爹,再撑一会儿,我们这就回家了。”
“公子。”小婵两眼望着灵均,仿佛求他无论如何别说破。
“我说啊。”船上忽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人都死了,就扔掉吧。”
蛮蛮瞪大了眼睛:“你胡说!”
“这么多人挤不下呢,别让死人白占着一个桶啊!”余郎振振有词。
蛮蛮扑下了水,抓紧了桶沿:“你敢动我爹爹,我和你拼命。”
余郎嗤笑了一下,仿佛说你一个弱女子能怎么跟我拼。灵均连忙游上前去,挡在了两人之间。灵均注意到,余郎笑起来的时候,面皮似乎纹丝不动,只有赤红的疤痕会扑棱棱地跳一下,看起来十分骇人。
蛮蛮缩在桶边,瑟瑟发抖,但硬是不松手。
星守看不下去了,终于开口说:“余兄,你上船来吧。我在水里呆着好了,不用换。”
余郎冷笑着说:“别啊,你们那船太挤,我腿长,坐不下,还是那个桶更合适点。”
蛮蛮有些绝望的看着船上船下的人。这当口儿,隐雷默不作声,只是盯着远处海平面。老僧也不开口,只是合十念经。
星守清了清嗓子,说:“谢小姐,其实咱们把令尊的……遗体放在水里,用绳子挂在船后面,也是一样的。”
“对啊,谁也没叫你抛尸啊。”余郎应和着,“你喜欢留着这尸体,可以用绳子绑了拖回去嘛,为什么非得占一个桶?”说着竟然真的抛了一卷绳子下海,正好兜住了谢船主的脖子。
谢船主本来就胖得夸张,如今人死了,脖子上还套一条麻绳,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悲。
蛮蛮一个闺阁弱质,大风大浪挺过来了,一心只想保护父亲的遗体。可面对余郎的咄咄逼近,却束手无策,只能任人欺凌。余郎一手推开她,一手就把谢船主拽下了桶。
船主的头顶立刻消失在水面下。蛮蛮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灵均可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就算隐雷和星守袖手旁观,他也要管上一管。他刚刚跃出水,冷不防隐雷也同时站起。小船一个摇晃,差点当场掀翻。
“怎么了?”余郎眼中精光一闪,是准备应战的样子。
小晏也醒了,一脸懵懂,忽然就哇哇大哭。
“别吵了。”隐雷喊道,“船来了。”
众人齐齐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海面上真的出现了一艘巨船。
这船其实离得不远,奇怪的是刚才谁也没发现。
“吉祥天女保佑。”老僧念道,“我们得救了。”
这时当然不必再吵,大家齐心合力往大船靠拢。
船是福船,船上起三层楼阁,飞桥叠架,灵均晃眼一看,以为是龙将的船重出水面了,到了近处才看清,这船比龙将的船还要高大,说是海上一座小岛都不夸张,只是并没有龙将的船那样灯火辉煌,奢侈外露。船体黑森森的,贴满了藤壶海草之类,想来是航行了很多年了。
甲板上一直没有人露头,好在绳梯倒是挂在船舷外的。隐雷上前扯了扯,绳梯还算结实,遂提着长枪,率先攀着绳梯登上了甲板。
没什么险情,众人鱼贯着上了船。灵均先把小晏背上去,复又下海,给水里的两个女孩子帮忙,把谢船主的尸体捞出来,用绳子系好,也拉上了船。
蛮蛮刚刚经历亲人离世,大约是过于不舍,连同在海中托着谢船主的那只酒桶,也央求灵均和星守一并弄了上来。
一通忙乱之后。隐雷已经巡查一圈回来了,告诉大家,这条船上没有人。
星守一愣,海上空船,也不是没听说过,或者因为内乱,或者因为疫病,海员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一条空船,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他们没准儿是碰到了这样一条船。
“虽然是俗称鬼船,但也不用怕。”星守说,“只要这船还能开动就行,总比小船好。”
隐雷撇了撇嘴,没说什么。难道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人都上来了吗?”蛮蛮大概想起了自己船主女儿的身份,这时候忽然问了一句。
“都上来了,都上来了。”灵均一边拖着救生小艇,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我跟星守断后,后面没人了。”
“没有人,那是什么?”说话的是余郎,他悠闲地倚在船舷上,指着海面。
不知为什么,原本日光下湛蓝如天的海水,这时候看起来变得浑浊发白,水流打着漩涡,翻腾着细碎的泡沫,隔着一层铅灰色的海雾,他们看见海上漂来一个人形。
那是个活人,随着水流推进,能看清是个活的女人。她仰面朝天,躺在浊流之上,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如茫茫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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