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话音刚落,毫无防备的何亮被穿着同样军训制服的青年撂倒。两人肆无忌惮地翻滚在草地上,飞溅的草沫子粘了满身都是,同时一本牛皮笔记本悄然滑了出来。
何亮嘻嘻哈哈讨饶着,彼此间肌肤摩擦、呼吸交错,黏腻的汗渍在夏末阳光的炙烤之下,升温、融化,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那一晚,何亮缩在狭窄的上铺里。借着昏暗的光,用吸饱墨汁的英雄钢笔,郑重地在记事本上写下第一句话:一九九一年九月八日。天朗气清,与崇礼君戏于杭大操场,心驰荡漾。
时光过得飞快,日月可谓如梭。九十年代的校园生活师承八十年代的浪漫与纯洁,却少了几分拘束与拮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青春、理想与信仰的温床里悄然埋下,还没抽芽,却已开始糜烂。
天气转眼入了冬,长夜漫漫的周末,杭大学生纷纷涌进餐厅,搬开鸠占鹊巢的桌椅。别出心裁的姑娘们把自己打扮得像朵娇花,绯红的脸颊不知是冻的、还是热的。
何亮裹着冬衣,背头的线条依旧顺畅,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只逗留在一个人身上。
日记中的高崇礼英姿飒爽,在舞池中央纵里横出。一曲终了,他轻吻着舞伴的手背,挥手告别,视线却在不经意间滑过何亮,悄然对上。
那一眼似有万年长,以至让何亮在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十六日后,蹰笔许久,颤抖的手只写下了四个字:冬雪、晴川。
琐碎的片段就如无数气泡,在浩瀚的大海里相继浮起,在阳光下砰地碎了。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一九九三年。一曲《涛声依旧》红遍了大江南北。何亮在腋下夹着书,哼着“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路过熟悉的教室,却听见里面起了争执声。
始终以爽朗形象出现的高崇礼撕扯着嗓子,吵得脸红脖子粗,朝面前的人吼道:“我说了我没偷!”
“没偷?”对方不依不挠,“既然你没偷,那你倒是说说,这卷子是谁偷的啊?!”
“我怎么知道!”高崇礼从座位上站起,又被人按了下去,“我不屑偷,也不用偷!”
在狂轰乱炸的谩骂声中,何亮冲了进去,拉开肆意刁难的纪律组成员,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却一声也不吭。
因为他不敢。
理直气壮的高崇礼仅仅是昙花一瞬。直到被陷害的物证被送到办公室,他红着眼,咬牙切齿挤了六个字:“没偷,就是没偷。”
待高崇礼从办公室出来,等候已久的何亮连忙迎了上去,忧心忡忡道:“高崇礼……你没事吧,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想不开……吗?”高崇礼怅然地苦笑,在那个心高气傲,舆论伤人的年代。他举目天际,满满的全是不舍和迷恋。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四日夜晚,风雪交加。
不等何亮在记事本上写下对挚爱的担忧,年轻的高崇礼站在老生命科学馆里,将一捆麻绳绑在二楼走廊的扶手上,轻轻套上了脖子,纵身跃下。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五日晨,噩耗传来,何亮的世界,一下就塌了。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七日,高崇礼火化。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日,纪律组成员配合校方做完最后一轮调查,将畏罪自杀一名冠在了高崇礼头上。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一日,头七。失去所爱的何亮连同对现实深深的憎恶,以几欲戳穿纸张的力道,一笔一划,如在泣血: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跳跃式的记忆片段于此刻戛然而止,海面重新归于平静。
过了许久,又一只硕大的气泡浮了上来,悄然破裂。
那是二零零三年的冬天,康城福利院。
十七岁的楼心夜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双目因充血而大面积泛红。一位身穿轻纱红衣的女子缠在其身边,森寒的幽幽笑声回荡在楼心夜耳侧。
“你呀,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他是骗你的,你看吧——他没了你,笑得有多欢呀。”
“不如,就把你献给我吧。你所有的渴望和愿望,统统由我来替你实现——”
“给我滚!”楼心夜从喉咙里恨恨地挤出三个字。猛然从床上惊醒,睁眼一看,自己正躺在旅馆床上,如虚脱般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远处的电视柜上,土豪金手机正咯噔咯噔响。楼心夜丢下怀中的记事本,径直滚下了床。
大屏幕上,是她最不待见的杨真。
“楼心夜。”电话那头,杨真依旧冷淡道:“刚刚杭大有个学生在生命科学馆跳楼了,你立刻去现场看看。”
楼心夜一听杨真命令似的口吻,当即炸了毛:“你是有病吗?!让我来就来,让我去就去,随便给我个电话都是空号,耍我有意思吗?!”
一通吃了火|药的发泄过后,双方谁都没说话。彼此安静了半晌,未几,杨真才道:“我现在北京,无法抽身。”
楼心夜不耐烦地撩了把乱蓬蓬的头发:“你去北京干嘛?!”
“食梦婆越狱了。”杨真轻描淡写地淡淡道,“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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