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看他,“那你去哪儿?”
“我还有事。”
“还有什么事?”陈觉非盯着他,“舅,你该不会打算回去给那女生赔精神损失费吧?我跟你说,她这人压根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柔柔弱弱,上回四个女生把她堵厕所里,都没从她身上占到一点便宜……”
梁景行目光一沉。
“……她是艺术生,一直在跟着一个画家学画画,学费可不低,一年就要上十万,可她爸妈都死了,真不知道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陈觉非。”
陈觉非一愣。
“十几年书读狗身上去了,就学会了随意诋毁他人名声?”梁景行沉眉肃眉,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紧盯在他脸上,目光像结了冰,冷静得吓人。
陈觉非到底有所忌惮,立即住了声,往后退一步,“我……我吃饭去了,舅,你去忙你自己的吧。”说完,拔起腿一溜烟儿地跑下楼梯。
等陈觉非的身影消失不见,梁景行转过身,立时一怔。
不远处的走廊上,姜词正抱着一摞作业本,静静站着。不知道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梁景行走过去,低头看着她,“好久不见了。”
姜词微微垂下目光,“嗯。”
梁景行伸手去接她抱着的作业本,姜词微微侧身躲开了,“没事,不重。”
梁景行不禁打量着她。
比三月的时候更显消瘦,整张脸纸片一般苍白。若不是光头的造型平添了几分滑稽,整个人都往外透着森森病气。
“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还好。”姜词低头看着脚尖,声音平淡。
“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姜词轻摆了一下头,“没怎么休息好而已。”
从头到脚都透出抗拒的意思,梁景行如何觉察不出,可偏要装作不知道,接着追问,“……经济上有没有困难?”
姜词手指收拢几分,仍是摇头,“没有。”这次,再不给梁景行开口的机会,她抬起头,率先说道:“梁先生,谢谢你的关心。”她抬头朝着钟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午休快要结束了,我先回教室了。”
梁景行看她数秒,点了点头。
姜词垂下目光,从梁景行身侧越过,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运动式的校服套在她身上,好似一个粗蠢的麻袋,显得她身影更加消瘦。
梁景行不由想到第一次见到姜词时的情形。
那时候姜词父亲姜明远的生意正烈火烹油,蒸蒸日上。姜明远白手起家,早年卖盒饭,后来卖建材,手里攒了些闲钱,就开始忌讳别人称自己为“暴发户”。对于附庸风雅一事,他造诣颇深,已臻化境,除了收集古玩字画,结交文人骚客,还让姜词拜在了油画大师的门下。对于这一决定,姜明远分外自得,甚至还在姜词生日宴会开始前举办了其处女画作的拍卖会,说是拍卖所得将尽数用以资助青年而有志的贫穷画师。
拍卖会开始之前,姜词款款出场。十五岁的女孩穿一条白色的小礼服,黑色长发盘成一个优雅的髻,微仰着头与人说话时,仿佛天鹅引颈。
最后那幅画以二十三万成交,姜词微笑矜持致谢,整个人透出一种骄傲,却是光华内敛的,并不令人生厌。谁也没想到再怎么附庸风雅也脱不了一股子粗鄙之气的姜明远,竟能有这样一个让人啧啧称叹的女儿。
可短短两年,世殊时异,昔日的掌上明珠,落入今日这步田地,不免让人唏嘘。
姜词拐了一道弯,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梁景行点燃一支烟,不顾自己身穿西服,手肘撑在落灰的栏杆上。
静静抽了一会儿,楼下的空地上现出姜词的身影。梁景行目光追随而去,看着她一直进了对面的建筑,消失片刻,又出现在四楼的走廊里。她抱着作业本走过去时,一路有不少女生探出头来张望,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人敢上去与她对话。
而姜词微仰着头,像检阅自己疆土的女王,缓慢而坚定地朝前走去。
恍惚之间,似又见到十五岁那年的姜词。梁景行眯了眯眼,将烟掐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想,自己这傻外甥,这回兴许真是当了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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