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忧苦笑,“后退已无路,我爹再也没了软肋,我却去了半条命。”她伸手挑开窗户帘子,瞧着外头极好的风景,“如此也好,这父女之间最后的联系,也算是彻底断了。”
以前还得顾及娘亲的感受。如今什么都不必想。
都没了!
因为杨瑾之的死,身为礼部尚书的赵无忧自然得守孝。且不说三年,至少一年是要的,这礼得做给天下人看,能不能遵守全看赵无忧自己的意思。
不过沐瑶知道,赵无忧肯定会遵守。
霍霍无奈的望着镜子里头戴白花的沐瑶,“奴婢替郡主委屈,这好端端的一桩大喜事,如今突然变了模样,成了这副样子,实在教人心不甘情不愿。这相爷夫人好端端的,突然就摔了马车,还——”
“够了!”沐瑶低喝,“不要命了,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你没看到尚书府与丞相府如今是什么状况吗?”她轻叹一声,脑子里是赵无忧面如死灰的模样。
霍霍撇撇嘴,让她不说话,她自然是做不到的,“可是郡主,你看姑爷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怎么看也不像是至孝之人,却发下重誓要守孝三年,这不是耽误郡主吗?”
沐瑶骤然起身,“你这丫头,平日说什么我都随了你,可这一次由不得你胡说。”
长长吐出一口气,沐瑶缓步走到门口,瞧着外头极好的日头,“你也知道,我娘走得早,我都没来得及伤心太久,就忘了娘是何模样。所以我很羡慕你,有娘亲的陪伴。”
“霍霍,你也有过母亲,奶娘走的时候你可曾肝肠寸断?若你有过这种滋味,就别再说这种剜心的话,我也会疼。”
“赵无忧的确没有哭,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知道赵无忧心里是难受的,不哭比哭出来更让人不忍心。那种有泪往肚子里流的滋味,才是最生不如死的。”
听得这话,霍霍不敢再多言。
赵无忧已经回来了,只不过把自己锁在了听风楼。什么人都不见。沐瑶轻叹一声,还以为嫁过来能好好的谋划,即便赵无忧对自己没有那份心思,可自己好歹也是有心的,说不定哪天还能……
霍霍道,“不如郡主去看看吧,姑爷一直封闭自己也不是个事儿,总得走出来才对。”
沐瑶想了想,这话倒是对的。
端着厨房刚做好的小点心,沐瑶便去了听风楼。在皇家人眼里,赵无忧是郡马爷。但出了皇宫,沐瑶是尚书夫人,嫁夫随夫。
素兮踏入书房,“公子,郡主来了。”
赵无忧放下手中的墨笔,将一封信交给素兮,“悄悄让人递给千岁爷,就说是我的意思。还有,温故回来了吗?”
“没有!”素兮接过书信,“他是不是——”
赵无忧敛眸,“他不会跑的,也跑不出去。让郡主进来吧,我正好也有事找她商量。”
“好!”素兮行了礼,快速退下。
不多时,沐瑶端着点心进门。
进来的时候,沐瑶的脸上显着几分小心翼翼,她将点心隔在桌案上,抿唇轻语,“你、你没事吧?”
赵无忧的脸上无悲无喜,“如今还能有什么事?你不必担心,我不会破罐子破摔。”语罢,她缓步走下书案,走到了沐瑶跟前,“很抱歉,你的洞房花烛夜要推到三年以后了。”
沐瑶的面色紧了紧,“你我本就是利益之合,本来就无所谓这些。”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坐定,“虽然暂时做不成夫妻,可这情义还在,我们的联盟依旧作数。郡主,你说呢?”
“是。”沐瑶点点头。“我舅舅的事情,我一定要查清楚,还他一个天理公道。”
“我已经让人去查当年的风沙口一事,相信会有所眉目。”赵无忧轻咳,素白的脸上泛着憔悴之色。
这几日的操劳,让她整个人消瘦得厉害,原本就单薄,此刻更显得虚弱。眼下的乌青都有些加重,可见这段时日着实折腾得厉害。
“我信你,只不过你的身子——”沐瑶担虑,“还好吗?”
赵无忧抬头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的将点心塞进嘴里,避重就轻道,“你觉得呢?”
沐瑶坐定,“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若是觉得心里有苦,可与我说一说,我那么大的把柄都落在你手里,自然不会出卖你。”
闻言,赵无忧笑了,“我也不怕郡主出卖,不过人死不能复生,我一味的消沉有什么用呢?”
沐瑶抿唇,“外头的人都在说,这一次意外其实是人为,很可能是你和相爷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所以才会对相爷下手,谁知竟然连累了相爷夫人。”
“你是说无极宫?”赵无忧冷笑两声。“这帮鬼畜,真是该死。”
她说这话的时候,极为平静,可眼睛里还是难免掠过一丝痛楚。消息都散得差不多了,这一次赵嵩得对付自己的亲生儿子,否则如何能告慰亡妻的在天之灵?如何能平天下之怒?
赵无忧抿一口水,眸色无温。
她倒要看看这一次,她那身为丞相的爹,该如何处置。对于赵无极是纵还是杀?若是纵,那赵无忧就得亲自动手了,如果是杀——赵无忧便无话可说。
父亲的心里装着权势地位,连儿子都杀,那她这个女儿想来也没有留存的必要。
权势地位,胜过一切。
沐瑶道,“我已经跟齐攸王府打过招呼,想必萧容也会有所动静。毕竟我已经嫁入了尚书府,尚书府的事儿他不能袖手旁观。”
赵无忧一笑,她怎么会忘了萧容呢!
如果不是萧容执意要把沐瑶嫁入尚书府,她的母亲也不会殊死一搏,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周旋时间。三年一条命,怎么想都觉得心中怨恨难消。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道,“这样也好,总归不能让他闲着就是。因为娘的事情,连你的三朝回门都是你自己回去的,找个时间我陪你回一趟齐攸王府。”
沐瑶一怔,“你——”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否则你在萧容眼里的价值。会越来越少。一个连男人都捏不住的女人,萧容会起疑会废了你这枚棋子。”赵无忧眸色微沉。
沐瑶颔首,“终究是你思虑得周全。”
“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你若安好我便周全。”赵无忧深思,“萧容此人,疑心深重,是故不可小觑不可大意。回去之后,你尽量实话实说,有关于我的疑点也别瞒着。回来之后,你把告诉过萧容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便好,其他的便由我来处置。”
沐瑶点点头,“我明白,你是要我取得萧容的信任?”
“你是刁蛮郡主,该有的刁蛮还是要有的。”赵无忧起身。“但是你又是一枚棋子,若只顾着刁蛮,什么眼力见儿都没有,久而久之就会变成弃子。”
“好!”沐瑶深吸一口气,“我会照做,若是、若是言语不当,你多担待。”
“放心吧!”赵无忧垂眸,“这点心还不错,就是太腻了,我不喜欢吃太甜的。”语罢,她抬步踏出了房门。
沐瑶站在那里,她是真的看不懂赵无忧的心思。夫人的死去对赵无忧的打击明明很大,可她却能在人前人后装得若无其事,你压根猜不到她在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那一惯的平静从容,足以迷惑所有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越发让人想要一窥究竟,想知道她的内心想法,想走近她的身边。沐瑶告诉自己,慢慢来别着急。
毕竟赵无忧这样的人,城府太深,心思太沉。
赵无忧的书信送入了东厂,陆国安亲自递呈穆百里跟前,“爷,赵大人的书信。”
穆百里正在书房内查阅荒澜国的相关事宜,听得这话当即接过书信,“估摸着是要动手了。”
“相爷夫人这事儿对赵大人打击很大,好在赵大人恢复得也快,脑子够清醒。”陆国安轻叹,“卑职还从来没见过赵大人这样颓废的样子。”
“她只当是给她自己放了几天的假,如今又复活了。”穆百里瞧着书信,眉目微沉,“传令下去,撒出去的对付无极宫的人,全部原地待命,及时汇报消息但不许动手。”
陆国安一愣,“这次的事,京城里头都怀疑是无极宫的残党余孽下手,爷怎么突然撤了?”
“既然是无极宫下的手,那他丞相大人不是比东厂更有资格追杀赵无极吗?”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这次是来真的了,要逼着她爹出手灭子。”
“这一招,可真毒。”陆国安低语。
穆百里剜了他一眼,陆国安忙赔笑道,“卑职的意思是,赵大人这一招真高。有赵老爷子出手,这无极宫必定是无所遁形。”
“还用你说!”某妻奴冷嗤。
陆国安又道,“爷,若是丞相大人对赵无极手下留情,岂非——”
“若是手下留情,那赵无忧也不必再对这赵家有所眷恋,她赌的就是他爹的选择。选择儿子还是女儿,最关键的还是要看赵无忧的价值够不够大。”穆百里凝眉,“但愿这丫头不会受太大的创伤。”
敢拿她爹来赌,若是教赵嵩察觉,估摸着这父女之间是要翻了天的。赵无忧这次真是玩大发了。也算是恨到了极致。
陆国安当然也知道此事不可小觑,当下犹豫,“可是爷,那原定计划该如何?”
“照旧!”穆百里斩钉截铁。
听得这话,陆国安便知穆百里的决绝,只得点点头行了礼退下。
瞧着案上的边防图,穆百里唯有一声叹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这世上什么都有机会重来,唯独这性命嘛——是独一无二的。
听说扎木托离开了京城,不过穆百里相信他是不可能跑远的,赵无忧没那么愚蠢,傻到会放他走。是故这扎木托应当是发现了什么,莫不是叛徒的痕迹?
这叛徒一事不解决,终究是穆百里心头的一根刺。
事实上,温故并不是逃离,而是去了那个被迫消失的村庄。这消息是素兮透露的,原是想问问温故有没有印象,谁知却成了温故心头一个解不开的结。
快马奔驰,温故就站在那一片废墟之上。
那座荒废的林间旧宅,如今还孤零零的伫立着,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他在旧宅里待了一天一夜,满脑子都是慕容的音容笑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除了静静的坐在回廊里,幻想着她的一颦一笑,颓废到了极点。
直到后来一场大雨,让他突然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还活着。
他想着,这里约莫就是慕容的葬身之地。
如今,他只想循着她的气息,走一遍她走过的路。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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