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他一世。只怕逼他越厉害,他信教越深。先生,景范向来最听你的,要不你劝劝他?”
这就是外国聘请教师的坏处,难免会泥沙俱下。即便是精挑细选的老师,上课时也难免会夹带些私货。在湖北,孙元起一脚把所有日本教习踢回国,就是因为他们张口闭口就是中日提携、东亚共荣。在经世大学孙元起也是防范再三,谁知道还是出现了这种问题!
就个人情感来说,孙元起是非常不愿意学生皈依各种东西方宗教的,其中尤以十字教和绿教,更是深恶痛绝。孙元起虽然也曾拜入马教门下,但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个传统的中国人,认为拜父母、拜祖先是件天经地义的事。舍弃父母祖先不拜,而去礼敬一个莫名其妙的西方神祗,怎么都有些难以接受。
孙元起自认为是开明人士,尚且觉得难以接受;那顽固保守如老赵,定然是绝对不能接受了。
但理智却给出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正如后世宪法中所说,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任何国家机关、社会团体和个人不得强制公民信仰宗教或者不信仰宗教。
所以孙元起也颇为踌躇,思虑再三才说道:“那我有空找景范聊聊吧。”
赵景惠顿时一喜:“那太好了!”
孙元起苦笑道:“你别抱多大希望,一旦皈依宗教,别人是很难劝服的。”
这时门外又来了一拨拜年的客人,赵景惠便起身告辞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孙元起除了慰问在校师生、看望春节期间依然坚守岗位的教职员工,还要拜访各级领导和亲戚故旧,比如老大人、丁韪良、张之洞、荣庆等人。至于美国驻华公使康格先生,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去职。新来的公使名叫柔克义,这位公使不仅是外交官,还是名汉学家,精通中文和藏语,对中国边疆史地颇有研究。他到北京后,邀请孙元起数回,关系还算不错,春节也少不了前往走动走动。
孙元起要拜访的人很多,来拜访孙元起的人也不少,春节之后一段时间几乎是应酬无虚日。但他心里却一直挂念着赵景范的事,终于在人事纷纭中觅得半个下午,和他谈谈心。
赵景范应约来到办公室,他似乎知道孙先生要和他谈什么,神情颇有些紧张,进门时怯怯地叫了一声“孙先生”。
几天不见,景范似乎更加瘦削,仿佛撑不住身上那件厚重的棉袍,脸色也愈发惨白,紧捏着双手显露出关节的痕迹。看得出来,这几天全家上下确实给他很大压力,内心的纠结让他寝食不安。
不过孙元起也很能理解老赵的心情。
传统中国人,拼死也要生个儿子,原因何在?无非是养儿防老、传宗接代。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儿子才是自己的,等老了不能动了,总得有人供养照顾吧?传宗接代,则涉及到中国人对生命的认识。
近代以前,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相信人死之后魂魄依然存在。最早,是认为灵魂上天,伺候在天帝左后;后来出来了黄泉、阎王,灵魂则入地变成了鬼。无论上天还是入地,魂魄都是不事生产的,只能接受阳间的祭祀供奉。所以阳间每年四季都有祭祀的节日,就是定时为祖先们提供衣食来源。
有一种说法,认为鬼魂只能接受自己子孙的供奉。当然,即便能接受别人的供奉,谁家又会闲的蛋疼,没事去祭祀别人家的祖先呢?所以,为了自己死后能丰衣足食,一定要让子孙繁昌、代代不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养儿防老和传宗接代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都是让家族避免饥馑之苦。
改革开放后之所以较顺利地推行计生政策,很大程度上要感谢建国前后,各种思潮、革命改变了普通民众对死后世界的认识。
山东是义和拳的起源之地,民众对信洋教的人深恶痛绝,老赵也未能免俗。当然,如果仅仅是受人冷言冷语,老赵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关键信了洋教之后,再也不能跪拜祭祀祖先,这是老赵万万不能容忍的!生养儿子干嘛?不就是为了百年之后,儿孙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自己磕个头、烧个香、化点纸钱、供点水饭么?现在连这个都做不到,还要儿子有什么用!
孙元起见赵景范颇为拘谨,便说道:“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景范赶紧答应:“好的,先生。”
前几天下了点雪,檐头墙角还有些没有化尽,凛冽地北风从山的间隙吹过来,让人的精神为之一震。孙元起领着景范出了成蹊馆,往后山走去。走了十几级台阶,孙元起稍稍慢下脚步,和景范走在并排,开门见山地说道:“听过你信了基督教?”
景范脚步一滞,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接触基督教有多久了?”
“一年零四个月。”
“那你受洗了么?”受洗表明该人对基督信仰清楚明确,并愿意从原先的信仰世界里脱离出来归入基督,意义重大。所以孙元起很郑重地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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