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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离去了,老友不能再聚。多可笑,多辛酸。不过好在我还有妻子,那个对我不离不弃的女人,陪着我。
我曾一度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幸运之神总是眷顾着我。在我年轻的时候,多少事情,若是没有这神明的庇佑,我早已不再是今日的我了。
运气这东西,玄玄乎乎的,说存在,你却看不见,说不存在,你却又能在不经意的时候得到它的帮助。可无论是否存在,总之,这东西,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年轻的时候,我把运气用光了,现在老了,以至于我需要它,需要幸运的时候,却怎么也得不到了。
那个女人,陪伴我几十年风风雨雨的女人,如今,也不能在和我挽着手,共上南山了。
病痛,这世间最残忍的刑罚。
折磨你的肉体,摧残你的精神。
她也病倒了。卧在床上,终日离不开人去照顾。
就在昨天,她拉着我的手,用已经极其虚弱的声音,近乎哀求的对我说“老头子,我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不想我走的时候,身边只有你一个人,送我。”
憔悴的容颜,被时间撕裂的她,已没有了当年的妩媚。在美的人,终敌不过岁月。看着她的样子,我竟不知要如何回答她。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却不想答应她的请求。
可能是我久久没有回话吧,那个颤抖又微弱的声音,又一次刺进我的心海。
“几十年了,别让我最后,只有一个人送行,好吗。”
我听着那与曾经天差地别的声音,我近乎要窒息。我不敢看她,甚至想把紧握着她的只手抽回来,可不知怎么,我竟没有力气,把这只手,抽出来。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行吗?”
终于,这两个字,打碎了我最后的冷漠。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以布满泪水的眼睛,浑浊,却满是哀求的眼睛。
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别亦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要和她说很多的话,我却不知怎么开口,她的眼神让我感到如芒在背。心虚、自责、鬼使神差的情绪,突如其来。
我觉得燥、热,我觉得我的脸好像被火烤着一样。终于,我再也受不了那种眼神了,我一下子避开了她的目光。虽然我不知道她那个瞬间是怎样给的神情,可我从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中,却也能体会得到。
我不想让她如此下去,我避着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没和她说一句话,我也没再看过她一眼,只是,在床边,拉着她的手,紧紧的握了一夜。同样的,我感受到,原本无力的她,那枯朽的手,传递给我的,久违的力量。
今日,天还没亮,我便已经来到这南山上,我需要勇气,让我可以给孩子们打这一个电话。内疚,自嘲,都是我此时的悲哀。我想要和孩子们说的话,在此时,却是那么的难以开口。
说实在的,我无颜面对我的孩子,他们是好孩子,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年轻的时候,因为我的自大,因为我的宠溺,让他们遭受了许许多多的苦难。孩子长大了,我又让他们等了我十三年。
十三年,没有父亲的爱与庇护。
如今,我已经老了,孩子们也是近乎不惑之年,我却又让他们颠沛在外,五年,见不得母亲,说不得对家的眷恋与思念。
从一开始,我便想保护他们,到现在,我的一切所作所为,我的冷漠我的自私,也都是想要他们可以好好的生活下去。不在遭到什么变故,不会让他们的生活因为老一辈的恩怨,再有什么意外。
可能,是我想的太过于美好了。而忽略了孩子的感受吧。
总之,如今,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让他们回家里来,回到这个五年不曾踏足的家。
孩子们离开我的时候,虽然表现的对我很理解,可我知道,他们是有怨无恨的。他们怨我当年的恩恩怨怨,他们怨我的自大妄为,他们怨我替他们做了许许多多的决定,他们怨我漠然的对待他们整整五年。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年青的时候,会有那么多人说“你以后一定会后悔。”那时候我还为此辩解甚至是和人争论。那个时候我嘲笑他们的儿女情长,我嘲笑他们被亲情牵绊住脚步。可如今,我懂得了他们的意思,莫说是他们,便是我,如今,又何尝不会对曾经的想法,感到可笑,对那样的想法,望而生畏那。
寒冷的风,夹杂着北方大地特有味道的雪片,让我从内心的深渊煎熬中渐渐冷却。
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是对我灵魂的解救。
每一次呼吸,都好似是我对昔日的救赎。
不能再等待,我感到力量已经在寒冷的空气中充斥了我的身体,我要马上借着这力量,鼓起勇气;若是迟疑,这股力量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我不想,更不能不去完成这件事,不去为她真正的改变一次。
拨通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拨通了那个我从未播出过的号码。
我觉得电话吗,不应该有等待时的那一阵音乐也好,忙音也罢,总之,我觉得不要有。要是在平时,可能会是一种享受或是一种舒缓。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那等候的音乐,更像是魔鬼尖锐的笑声。刺激你的心灵,让它不住的颤抖。
越来越焦急,让你深深的不安。
甚至,让你有想要放弃的念头。
我就是,在这忙音还是音乐的折磨下,我终于,承受不住了,我缓缓的,想要按下结束键,可我还想要坚持,我在挣扎。终于,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从这样的磨难中解救出来。
那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声音,那是一个我与病床上,那个期盼着的她,共同创造,所得到的声音。
一个,弱弱的,却有着哭腔,有着哽咽,有着惊异,有着喜悦的声音。
虽然,这个声音,只有短短的。
两个字。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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