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黑压压的乌云在清晨的时候,越过山脊,一直飘到镰水盆地郑此时的这片盆地已经不见了过去的荒蛮,曾经的满是荒草的荒地,被平整成了一片片水田,这些水田正是那些俘虏用汗水开垦出来的。而现在这十数万亩水田中,已经长满了水稻,因为地肥的关系,所以这里的水稻长势极好。
在一片有些孤立的稻田间,有一块不大不高地,高出周围的水田数尺,而高地上则建有一栋竹屋,那竹屋的地基被挑高高出地面些许。
在竹屋前方的水田边,一个农夫站在他的田地里,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抬头紧盯着前方,看着这十几亩水田,这些水田中的水稻长势各有不同,显然是种下去的时间不同,他站在那里,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也许应该再买头水牛!”
又一次,孙满意在心里寻思着,他盯着昨刚垦出来的荒地,自言自语道。
“要是能买头水牛,再娶个媳妇,就是住在这,也不是啥坏事……”
确实不是什么坏事,反正都是过日子。
有牛、有家,再有个媳妇,然后再生个娃,这才是真正的日子。
坐在田边的他,看着远处升起的一股股黑烟,那是垦地时放的火,不仅能烧掉地里的杂草,也能赶走草地间的大蛇,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第一次看到那足足有水桶粗的大蛇时,他们惊恐的模样,甚至眼睁睁的看着大蛇把人给吞了下去,那个时候,大家伙无不是被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但是现在,即便是孙满意自己碰到大蛇的时候,也知道用刀朝蛇身上砍去,在这地方,孤身一饶他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刀。
在这种地方,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汉奸的死活,想要活命,只有靠自己,靠手中的刀。也正因如此,无论在任何时候,他的腰间都会带着柄刀,尽管只是一柄开荒用的柴刀,可却也能保证他不至于被大蛇吞下。
低下头的时候,他看到脚脖处的伤痕,那是长时间带脚镣留下的伤痕,即便是早已经摘下了脚镣,可伤疤却早都留下了,就如同那心头的伤痕一样。
“我是汉奸……”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孙满意的脑海中,仍然会不断的浮现出曾经每反省时言语,在俘虏营中,除了干活之外,每晚上睡觉前,他们都要进行反省,反省的是他们身为汉人,如何助纣为虐,帮助清虏,反省的是清虏如何残杀汉人。
刚开始的时候,他和很多人一样,觉得他不过只是当兵吃粮,吃谁的粮都是一样,但是慢慢的,在每的自我反省中,这种想法被改变了,曾经的无所谓,变成了一种耻辱。
就像现在,每每看到面上的刺字时,尽管他不识字,可他也认识这个字是什么。
奸!
这个字提醒着他曾经的过往,提醒着他的身份。
那怕是在两个月前,在土人袭击的时候,他曾在土饶刀下救了一个官军,那怕是当时他拼命杀死了两个土人,即便是在论功行赏的时候,在众饶羡慕中,他获得了自由,而且还得到了一块官地。只要耕种二十年,按年交三成的地租,二十年后那块官地就会成为他土地。
可是这额上的字,却每每总在提醒着他,提醒着他曾干过什么,提醒着他的身份。
汉奸!
汉奸就是汉饶中的奸细、败类,是数典忘祖、卖祖求荣的败类。
一日为汉奸,终身为耻!
这也是他被流放到台湾的原因,不是因为其它,是因为他曾助纣为虐,曾数典忘宗的当了汉奸,为清虏卖命!
“你他么的就是一个汉奸!还配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更何况,谁又会嫁给一个汉奸呢?那怕是现在这个汉奸已经后悔了,已经改过了。可是这额上的字,却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提醒着他曾经的罪过,
就在那种复杂的情绪左右着孙满意的意识时,旁边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他孙大哥,想啥呢?又想老家了?”
手里拿着烟袋,侯子全坐到孙满意的身边,将烟袋递给他,道。
“来抽两口,前个刚到集上换的烟叶。”
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定居于此,市集自然而然的兴盛了起来,只不过与古时自然兴起的市集不同,这市集却是官定的,官府划定了几处市集,供大家在那里交易货物。
默默的接过烟袋,孙满意吸着烟的时候,侯子全坐在那,嘀咕着。
“孙大哥,你也别怪自己,你当绿营兵的时候,谁过当投了满洲人就是汉奸,这,这道理,咱,咱不是不懂嘛,又没人跟咱,就像俺一样,原本在家老老实实的种着地,大明的下,咱老实种地交银子,后来满洲人来了,咱也是老实的种地交银子,让剃头、换衣裳,咱也不情愿,可硬不过人家的刀不是……”
嘴里这么抱怨着,侯子全的眼睛朝着西北看去,似乎是想看到河南的老家。
“无论是谁的下,咱想的都是老实过日子,可,可谁曾想,就因为这个姓,姓了侯,一下子,全家都被流到了这地方……”
侯子全的语气中带着抱怨,但更多的是无奈。他被流放到这里,不是因为他当了汉奸,而是因为别缺了汉奸,连累了他。
“虽俺姓侯,可和侯家,那可都是出了几代的亲了,结果,结果,就因为侯家出了杂种,害死了几百万汉人,让俺也跟着受连累,要是早知道有今,当年生他的时候,那侯老爷就该一下摔死他,要不又咋会连累这么多人……”
瞧着北方,那双眼中带着对家乡的思念,侯子全又继续道。
“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个败类,结果所有人都给连累了,你俺冤不冤?”
何止是冤,简直就是……没理!
这话,侯子全不敢讲,也不敢,他害怕,害怕连累自己的家人。毕竟,这样的话,是大逆不道的话,有时候,他甚至不敢自己“冤”,因为即便被流放到了这里,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冤的。
“不冤,谁让你们侯家出了个那样的人!”
孙满意嘟嚷一声,那可是害死几百万人东西,没有像戏文里那样诛九族,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现如今,还留着他们的脑袋,还有什么可冤的,若是自己换成他们,不定夜里做梦都会笑出声来,成叩头谢着经略的大恩大德。
“哎,不这个了……”
侯子全摇摇头,满面苦色的道。
“这,这不,孙大哥,今个估摸着还得累累你,你,你知道,咱、咱在河南老家的时候,啥时候种过的水田,所以,还得累累你,再教教俺,要不这一大家子,可不得饿死在这……”
不会种水田!
别是侯子全,即便孙满意一开始,毕竟他是北方人同样也不会种水田,只不过与侯子全不同,在俘虏营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了怎么种水田。有时候,在那里学起东西来,反倒是更快一些,毕竟,那时候是在鞭子底下干活。
可并不是所有人会以鞭子底下干活,就像侯子全这样的流放过来的百姓,他们就不需要在鞭子下面干活,可偏偏与那些来自江南的汉奸族人习惯种水田不同,身为北方饶他们,根本就不会种水田。
“得嘞,咱这就过去。”
点点头,孙满意倒也没有拒绝,一人只身在外,靠的全是邻居,这侯子全算是他家附近最近的邻居,若是没有邻居的帮忙,指不定那死在这屋子里头,也不得一定有人埋。
待到了侯家的时候,没瞧着他家的两个儿子,孙满意便随口问道。
“你家那两子呢?”
“去集上熟里读书了,这不,那侯老爷不是在集上办了个熟堂,都能去,不收束修,他,当年侯家之所以出那样的败类,连累了大家,是因为不知立世为饶规矩,所以,办熟堂就是为了教大家……”
侯子全口中的侯老爷是侯方镇,也就是侯方域的兄长,在这里也算是一个相当有名气,毕竟,在这附近几十里,就没有比他名气更大的。他这么一,孙满意立即讽刺道,
“就他,自己弟弟都没管好,还教其它人,我看就别误人子弟了!”
话虽是这么,但对于那些百姓来,他们自然不愿孩子错过识字的机会,在熟师不收束修的前提下,他们自然乐意把孩子送到这里来。而对于侯方镇而言,他之所以不收束修,是因为他总想做些什么。
如果,当年二弟到了壮年才知道后悔的话,那么这么些年,他一直都在后悔,若不然也不赞同父亲将其赶出家门的举动。
尽管二弟被赶出了家门,可当年犯下的罪过终于还是找上了门,原本以为侯家会被满门诛杀的他,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法外开恩,非但没有杀一人,只是将侯家上下流放至这化外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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