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喜色,胸口就挨了重重一脚,头上铁盔重重撞在身后树干上,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壮硕身躯软塌塌地坐倒在地。
一时间,突入林中的少年犹如虎入羊群,打得林中数十弓弩手狼奔豕突、抱头鼠窜,竟是半点也施展不开。
一株古木的树冠上,一个满脸横肉、狼腰猿臂的汉子正小心地躲在其中。
他双臂肌肉虬结,手里提着一张雕弓,眸中寒光闪烁,死死盯着下方那个纵横无敌的少年。
杂乱的厮杀喊叫、箭雨攒射声中,这汉子嘴唇翕动,似乎正在吟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齐敬之耳朵一动,猛地抬起头,看向了汉子藏身的树冠。
几乎同时,那汉子猛地起身,挽雕弓如满月,朝着少年射出了一道斑斓长虹。
电光火石间,齐敬之好似看到了一头下山猛虎,驾驭着狂暴无比的黄黑色腥风,朝着自己飞扑而至。
“来得好!”
入林之后的齐敬之头一次停下脚步,改为双臂持刀,迎着那根袭面贯脑而来的箭矢凶狠劈下。
轰的一下!
以齐敬之为中心,澎湃汹涌的气浪朝着四方席卷,非但吹飞了其余弓弩手射出的箭矢,更将离得稍近的倒霉蛋们尽数掀翻。
灵官面甲之后,少年脸上泛起潮红,一口逆血已经涌到了嗓子眼,又被生生咽下。
他只觉右手指尖湿漉漉的,似乎是虎口崩裂开了一道细缝,鲜血悄然沾染了煎人寿的刀柄。
面对方才那惊人一箭,齐敬之竟像是回到了当初与虎精舍命相搏的那一刻。
“好厉害!”
眼见树冠上的汉子又在缓缓拉弓,齐敬之以左手提刀而立,扬声喝道:“麟州齐敬之,敢问阁下名姓!”
当此之时,树冠上的汉子其实整个人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脸上的横肉更是难以抑制地不停弹动。
他见下头的凶悍少年似是被自己震住了,也自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已经半开的弓弦松开,闷声答道:“巴州姬姓李氏,李神弦!”
“嘶,果然是人如其名!”
齐敬之右手一翻,无人得见的铁甲之下、衣袖之中已是多了一枚四棱黑羽箭。
他当即朝对方抱拳一礼:“小弟耳背,不曾听得真切,兄台的名讳可是李神弦?”
那汉子不疑有他,当即点头应道:“正是某家!”
李神弦话一出口,顿觉脑中昏沉、心头恍惚,旋即一个踉跄,整个人便头重脚轻地倒栽了下来。
“李兄小心!”
齐敬之毫不犹豫地扔下煎人寿,一个纵跃便到了树下。
他抬起双臂将汉子稳稳接住,小心翼翼地将对方靠在树干上:“哎呀,李兄这是旧疾复发,还是突发了什么急病?身上可带有对症的药物?”
说这话时,少年脸上的面甲倏然褪去,露出一张满是关切之意的面庞。
骤然见此变故,分散在四周的弓弩手们迅速围了上来,等他们听清了少年言语,看见了少年神情,便无人轻举妄动,只是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家首领。
李神弦毕竟修为精深,与齐敬之相似,距离第三境也只是一步之遥,故而稍作调息就缓了过来。
他睁开双眼,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良久才苦笑道:“多谢这位兄弟相救!我老李一时好胜心起,动用了家中秘传射技,谁知学艺不精,竟是脱力了!”
齐敬之连忙好言抚慰,脸上更是堆满敬佩之色:“李兄神射,当真惊世骇俗!小弟今日固然是侥幸胜了半筹,心中却也佩服得紧!”
听见这话,李神弦本欲出言反驳,可看着面前这个稚嫩而真诚的少年,这汉子张了张嘴,竟是开不了口。
半晌之后,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道:“齐兄弟好俊的刀法,老李我自愧不如。”
这个出身巴州李氏的汉子倒也不像看上去那般粗豪,只承认自己的刀法不及少年,未曾真个低头。
齐敬之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差别,笑呵呵地也不点破。
他四下看了看,索性也席地坐下,笑容很是和煦:“李兄方才似是唱了一首歌谣,用词朴拙、曲调古远,我在麟州竟是从未听过,难道是巴州那边的上古小调?”
李神弦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面前这少年片刻之前还说耳背,此刻却问起了自己轻声哼唱的歌谣。
然而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汉子脸上的横肉禁不住抖动了一下,只得闷声答道:“这是我巴州李氏故老相传的《弹歌》,常在制作弓箭、举行狩猎时哼唱。因为我李氏的图腾乃是猛虎,这首歌谣也叫做《虎威神弦曲》。”
闻听此言,齐敬之立刻抚掌赞叹:“李兄能以神弦为名,足见一身射艺是何等的惊人,身上更被家族寄予了何等的厚望!”
他略一停顿,又是好奇问道:“巴州李氏以猛虎为图腾,李兄更是凭借《虎威神弦曲》,一箭射出犹如猛虎下山,这一次投身钩陈院,想必是要入那驺吾军都督府了?”
一说起这个,本有些萎靡不振的李神弦登时就精神了。
他坐直了上身,重重点头道:“齐兄弟莫看我老李长得面黑貌丑,其实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我此前只在巴州横行快活,没想到竟得了大司马垂青,发下一道令旨来,征调我李神弦入钩陈院!”
李神弦越说越是兴奋:“我接令之后,立刻带着一百巴州袍泽日夜兼程、远来王都,已经在此地驻扎了许多时日。虽说至今还没能拜见大司马,却也打听到不少消息。这其中与我等最切身相关的,便是大司马要在钩陈院设置六军都督府,至于是哪六军,似乎还没有选定……”
“直到前些日子才忽有消息传来,说大司马已经定下了一个什么驺吾军都督府。我等兄弟四处寻人打听,才知晓那驺吾又名驺虞,乃是上古仁兽,生得……”
李神弦的语声忽然弱了下去,脸上神情也变得极为精彩。
只因面前的少年已经笑呵呵起身,将腰间金牌翻至背面,把头顶六星的驺吾图案展示了在他的面前。
只因少年身后,一头黑白虎纹异兽头顶着一面小幡,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
那面迎风招展的小幡上,赫然描绘着一头身披五彩、尾长于身的黑纹白虎。
一时间,幽林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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