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男人颀长的身影,一同拉去二人的注意力。
从窗边投落进来的阳关刚好止于他脚下,一明一暗,仿佛将周司惟和她们割裂成对立的两个世界。
疏云咽了下口水,尽力掩下激动:“周总您好,我是中新的记者林疏云。”
周司惟抬脚,将斜方的阳光踩得细碎,微微颔首:“你好。”
纪筝手指轻颤,抬头面色平稳:“您好,我是中新财经的纪筝。”
曾经亲密无间,如今站在人前,仿若初见的陌生人。
周司惟平平淡淡看了她一眼,而后收回视线,落座到她们对面。
这样彻骨的冷漠和漠视像一把冰刃,刺得人骨头都发寒。
纪筝微微垂首,眼眶发涩。
与此同时,黎漾端着两杯温水进来,放到二人面前。疏云感念她的细心,轻声道谢。
疏云拿出录音笔,征询了周司惟的意见后开启,清了清嗓子:“周总,那我们现在开始了?”
周司惟抿了一口清茶,半分余光都未分给坐在稍后的纪筝,“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疏云的采访问题是做足了专业准备的,纪筝低头掏出本子开始记回答的关键点方便她后期整理翻译稿。
周司惟的语气平淡,回答的逻辑性却很强,针砭时弊一环扣一环。疏云一开始还能分两分心神欣赏他优越的长相,到后来全神集中都感觉不够用。
纪筝的笔速也在逐渐加快,逐渐顾不得别的东西,一场采访下来,手心都微微冒汗。
听到结束的声音,她舒了一口气,伸手去端面前的玻璃杯,喝掉半杯水。
疏云显然比她更累,像刚跑完八百米一样,眉头皱成一团又缓缓松开。
周司惟仍然表情平和,仿佛刚刚的一个多小时,他是监考官,而她们两个是高度紧张的学生一样。
秋日夕阳逐渐下移,淡淡洒在他半张侧脸上,柔化了过分清冷的弧度,长长的睫毛镀光,眸中仍然没有什么情绪。
他猝不及防抬眸,撞上纪筝的视线。
纪筝心头一紧,像被抓到作弊的学生,迅速低头,把笔和记录本收进包里。
椅子摩擦光滑地面的细微声响后,周司惟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是黎漾进来:“我送两位下去吧。”
她恍恍惚惚抬头,已经不见周司惟的身影。
从风行科技出来,天边暮色秾酽,秋日的晚霞浓郁像一副油画铺在天际。
疏云神经松乏下来,伸了个懒腰:“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纪筝点点头,和她一起走进街边一家餐厅。
奶油浓汤上来,疏云喝了一口,舒服地依偎在椅子里感慨:“周司惟名不虚传,简直帅到人心尖都发颤,我都不敢直视他。”
纪筝默默咬着吸管,低垂着睫。
“哎宝贝,你说像这样又年轻又帅又有钱的男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努力。”
纪筝顿了一下,对上疏云兴奋的神色:“他,他不是有女友吗?”
“啊?”疏云呛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谁啊?”
纪筝愣了一下,卫昔和他的事难道不是人人皆知吗?
疏云抽一张纸擦嘴,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说的该不会是风行那个卫昔吧。”
“难道不是吗?”
“那些小道媒体的绯闻看看就得了,都是炒作博眼球,也就是风行懒得管他们。”疏云嗤笑一声:“圈里谁不心知肚明他俩是清白的。”
纪筝懵住,抬眼看她。
疏云扑哧一笑,捏了下她的脸:“宝贝你傻傻的样子真可爱,在国外待久了看那种新闻也信。你也不想想,如果周司惟和卫昔真的有意思,何至于这么多年了都没在一起结婚。何况他俩那个感觉,一看就是朋友而已,半点恋人之间旖旎的感觉都没有。”
“周司惟这人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疏云比划了一下:“狂蜂浪蝶前赴后继一个接一个,没一个近得了他身的。你说他会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啊,比如不喜欢女的之类的?”
她一句接一句不停,句句轰隆隆打在纪筝发晕的头上。
难道……是她想错了吗?
纪筝一时觉得头昏脑涨,抬手止住疏云叽里呱啦越来越离谱的猜测:“疏云,会不会人家已经在一起了,只是不想让大众知道而已。”
“怎么可能,”疏云不以为然:“前段时间卫昔参加一个慈善拍卖,还亲口说自己单身来着。而且风行马上要上市,隐瞒婚姻得不偿失,如果他真的结婚了,公布出来才会让人心安好不好。”
她意犹未尽地说完,发现纪筝在发愣,抬手晃了晃:“宝贝,你怎么了?是不是也对周司惟起了心思?”
“啊?”纪筝回神,脸上浮现一丝无措,很快又压下去:“我好饿,我们先吃饭吧疏云。”
疏云疑惑地看了她两眼不对劲的神色,但她向来尊重别人隐私,也就没多问。
吃完饭已华灯初上,疏云和纪筝道别,先开着自己的小车回了家。
纪筝等纪辰来接她,就在街边散步消食,南城一接近冬天,路边的小酒馆就会支起卖热红酒的摊子,苹果和各色香料混在一起煮,味道奇怪又上头。
她在伦敦的时候,也尝试过自己煮,却总煮不出那种味道。
叶璃说,那叫家乡风味,味道里融了情怀的,异国他乡如何比拟。
纪筝随意推开街边一家酒馆沉重的木门,深黑色门头,牌匾发光,里面暖黄色的装修。
她运气好,进去的时候刚新鲜出炉一锅煮好的热红酒,肉桂暖洋洋的香气聚满整个屋子。
老板用不锈钢的杯子给每个等待的下班人都盛了一杯,纪筝找到门边靠窗的位置坐下。
木门沉重地“咯吱”一声,凉风从门缝灌进来,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听到一声敞亮的,熟悉的男声:“老板,还有吗?”
“没了哥们儿,得等下一锅了,二十分钟。”
男人低低骂了自己一声,抬起头随即和坐在门边的纪筝大眼瞪小眼。
纪筝率先反应过来,抬抬手:“好巧。”
路子霖愣住。
热红酒得等,路子霖换了个朗姆酒,握着玻璃杯坐下来。
“上次见面仓促,”他说:“也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聊聊,这几年过得还行吗?”
“挺好的。”纪筝抱着杯子,喝了一口,猝不及防的辛辣让她咳了一下。
路子霖递一张纸巾:“看出来你是挺好的了。”
这话听起来像还有后话,纪筝默默擦拭嘴角酒珠等待。
果然,路子霖瞥她一眼,语气带有讽刺:“不是人人都像你过得这么好。”
她动作一顿,一口酒停在喉咙间,刺激得人想流泪。
路子霖继续凉凉道:“不问问他?”
这个他指谁,二人自然都心知肚明。
纪筝沉默几秒:“我见过他了。”
路子霖冷冷地嗤笑一声:“你见过什么了?是见过当年你走之后他差点把自己搞死,还是见过他这些年神经衰弱失眠,不得不在办公室燃那宁神静气的破沉香?”
“纪筝,”他语气冰凉:“你有心吗?”
酒馆内一声响动,伴随老板的吆喝声,新一锅热红酒出炉,热气氤氲开来。
半晌,纪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里发出晦涩的音节:“我……我以为,以为他和卫昔……”
路子霖掀眉:“我倒情愿是那样。”
一句话止住了所有妄断的臆测,带着厉风扇到她脸上,胃里也火辣辣地疼。
路子霖仰头喝完杯中的酒,稍稍平复怒气:“这些话,也就我和你说,周司惟那个性子,死也不会跟你说,知道了可能还会怪我。”
“但是,纪筝,”他看她,一字一句:“他有多爱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些年,他去了伦敦多少次?你来风行拿身份证那天,他提前连夜让人把会客区换成单向玻璃,他就在里面。知道你爸公司的事,几乎是立刻就出手帮忙。”
纪筝张了张嘴,大眼睛中拓进茫然夜色,手从酒杯上重重脱下。
路子霖深深呼出一口气:“纪筝,我原来觉得,你如果真的不爱周司惟,就干脆利落放过他吧。后来我不那么想了,他就只会爱你,时间越推移,他看起来平静无波,其实日复一日愈发折磨自己。”
“我不知道……”她无力,睫毛处渗出一圈红。
路子霖平静下来,撂下酒杯,起身就要走。
木质的高脚椅在地板上拖出“刺啦”一声尖刻的声音,他回头:“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怎么做取决于你自己。”
片刻,路子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和……”
店内,有女歌手撩开帘子从后面走出来,抱着吉他随意拉过凳子坐下,开始弹唱,和弦响起的音乐声打断了路子霖将要说的话。
他猝然止住,猛然闭了闭眼,像是想放弃这个问题。
纪筝手指动了动,回过神来,抬头突兀出声:“没有。”
他一怔。
纪筝摇摇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和童然没有联系,我手机在六年前刚到机场就丢了,国外补办不了。”
路子霖神情慢慢浮上自嘲,撩开帘子大步走出去。
穿着红色棉布裙的女歌手慢慢开腔,冷清缠绵的嗓音遍布酒馆,引来微醺客人如痴如醉的赞赏。
“仍多么需要你,
如今天失去了,
怎么退怎么进。”
——如今天失去,
怎么退,
怎么进。
纪筝坐着,慢慢垂下睫毛,女歌手的声音如在耳膜敲击。
她六年来难舍惦念的人,山前不相见,山后便难相逢。
女歌手换了一首歌,不再用那样悲凉的语调,酒馆的气氛渐渐缱绻悱恻起来。
纪筝忍住喉间翻涌上来的辛辣,在满室酒意浸泡的氛围里,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对着他的微信名片按下那个号码。
秋夜的凉风拍打玻璃,她执拗在酒馆里,不想出去让冷风清醒纷乱的思绪。
“嘟-嘟-嘟”
三声等待音后,电话被接起。
纪筝把手机贴到耳边,那头寂静无声,仿佛空旷辽原。
她的指甲在细嫩的指腹上重重划出一道痕迹,吞了下口水,听到自己轻颤的声音像蝶翅般跌进手机另一端的冰原之中:
“周司惟,”她说:“那天谈的事,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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