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筝从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如此正确的决定。
她合上抽屉,目光移到旁边的台面,是周司惟放置手表和领带的地方,一半透明玻璃,一半是黑色实木。玻璃柜子下样式不多,低调内敛,都是他常戴的。
有一枚手表稍微歪了一点,纪筝拉出,想把它扶正。
台面较长,手表只占了前一半的空间,后一半掩藏在看不见的黑色实木之下,原来是放了一个铁皮盒子。
她原本不该轻易窥探周司惟的隐私,可这盒子她异常眼熟。
带着小熊图案的,圆形的曲奇盒子,铁皮微微剥落,看起来上了年头。
这家品牌的曲奇很火,周司惟会有不足为怪,可他如此珍而重之地保存,纪筝莫名觉得,或许与自己有关。
她掀开盖子。
最先入目的,是摆在最上面的,一个叮当猫钥匙扣,因为年久,稍稍有些发黄褪色。
钥匙扣的旁边,是一张纸条,纸张老旧,打开,上面的笔迹稚嫩又熟悉:
哥哥,雨会停的,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纪筝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指尖微微颤抖,放下纸条,打开盒子里的最后两样东西。
是当年,他们在灵普寺,祈愿的香囊,一个是她,一个是周司惟的。
红色祈福纸,周司惟苍劲的笔迹力透纸背,一撇一捺,仿佛注入无限情意:
【望她爱我】
这行字被划掉。
下面重新写了一行:
【望她岁岁平安,一生无忧】
所有的记忆,在此刻,仿佛散落的珠子成串,迅速涌入纪筝的脑海。
——十一岁那天,她在路边哭泣,一身黑衣清瘦的陌生少年,递给她一颗糖。
大二那年的冬天,周司惟为她挡下热水,途径超市,买了几颗软糖:
“别哭了,吃颗糖。”
记忆往前。
十岁,她随纪城誉出行,大雨天在加油站附近迷路,看到一个伤痕累累被邻居殴打的少年。
她为他挡雨,赠他一盒曲奇,压着纸条。
初次有交集的便利店里,周司惟说伞有瑕疵,退掉,自己转身走入雨中。
回国初遇,雨雾绵绵,他打一把黑伞,举到她头顶说:“上车。”
——“你为什么知道我叫落落?”
——“听你室友喊过。”
和林清川见过面的那个晚上,空旷的办公室里,周司惟贪恋地吻她额头:“落落,你能不能只喜欢我。”
初吻之后,他说:“纪筝,我只爱你一个人。”
暴雨欲折的酒店,他虔诚吻她,如吻圣经:“你是我的。”
分开那晚,他漆黑的睫毛沾水:“纪筝,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好狠心,可是这六年来,他做了什么?
飞往伦敦的机票,灵普寺从不断熄的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七十二卷手抄经书,
七十二句:愿纪筝安。
有细微的痛感从心口最底处灼烧,眼泪砸到盒子最后一层,是一张发黄老旧的报纸。
纪筝手撑在台面上,目光凝到泪水氤氲的地方。
“二月十五日日报:据知情人士透露,日前因过量注射毒–品车祸致死的吸–毒-贩–毒人员周征,其妻已于昨日在家中使用玻璃碎片自杀……”
玻璃碎片……玻璃碎片……
割腕自杀……
难怪,难怪,那一年中秋晚会,她被玻璃伤到手腕,周司惟会那样着急慌张,连夜从帝都赶回。
记忆回到清晰的刚才:
他说:“有你在,才叫生活。”
……
衣帽间门口传来脚步声,纪筝看过去,眼泪随着缓慢的动作一颗颗掉到地板上。
周司惟神色微愣,直到看到她手中的东西,目光微微波动。
她动也不动,站在那里,手中死死紧握着盒子的边缘,白嫩的肌肤泛红,盯着他,无声落泪。
他大步走过去,把人揽进怀里,指腹轻轻蹭她眼角:“落落不哭。”
这句话,周司惟说过很多次。
就好像,她的眼泪,是能刺伤他的利器。
周司惟掌心按在她后背,叹了口气。
怀里的人细指揪上他衬衫纽扣,抵着他胸膛,微弱的哭声从齿缝间逸出,越来越大,到最后,眼泪浸湿了他整个胸膛。
“周司惟,”纪筝更咽:“是你。”
他岂止爱她这几年。
分明从前,他也一直在身后。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偏偏是他,受那些苦,如此多舛,艰难,坎坷的人生,
她宁愿不是他,宁愿他从前,过得稍微快乐一点。
泪水砸到手背,周司惟擦不完她的眼泪。
这段时间她都在身边,以至于他忘记了这里还放着一盒东西。
纪筝哭得喘不过气,抽抽噎噎一边抹一边抬头:“我去找过你的后来,但是没见到你。”
第一次遇见他之后,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央求纪城誉再带她去一次,看看那个哥哥的境况。
可是等了一天,也没见到人影,反而邻居出来冷嘲热讽:“别等了,他爸害了那么多人,说不定被哪个仇家打死了。”
她当时难过了好久。
周司惟温热的指腹轻轻抹她脸颊,弯腰和她平视,吻去睫毛上的泪水。
他知道的。
因为他躲在暗处,不敢出来。
少年时的卑微和自厌,足以让他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他原本如此厌恶这段人生,如此地想自生自灭,可上天怜他,叫他遇见了那样一束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暖。
从此以后,所有的不甘与动力,都是为了,靠近她。
拥有她。
纪筝被泪水染湿的朦胧双眼逐渐变得清晰,看清眼前人温柔深刻的眉眼。
男人俯身抵着她的额头,缓声问:“落落,你心疼我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手里攥紧他的衣服。
他按着她的肩膀,把她靠向自己,嗓音缱绻轻淡:“那就永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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