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的车门下上了副驾驶。
路子霖干脆利落启动车子,汇入灯火。
他熟门熟路往童然住的地方开,童然偏过头去,看着窗外张灯结彩满是过年气氛的街道,沉默两秒后问:“你想谈什么?”
路子霖不做声,天冷,车内开着暖气,细微的风声时不时刮过童然的耳膜。
她疲惫地按按额头,一坐入放松的环境,紧绷了一天的身体不由自主松懈下来,懈软感如潮水涌来。
车前是红灯,路子霖停下车,转身从后座捞出一个纸袋子丢到她腿上。
一杯还热着的摩卡,一块金枪鱼三明治,还有开着壳香气吸人的糖炒栗子。
他从机场过来,居然还记得买这些。
红灯在一秒一秒闪烁,喜庆的颜色仿佛也像是团圆欢聚的倒计时。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明天是除夕夜。
她是一个人。
父母都在国外,因为她辞职擅自回国,早就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
童然从有记忆起,就不记得自己和父母有过好好相处的时候。
他们总是很忙很忙,好像有赚不完的钱,幼儿园时的亲子游戏,小学初中高中的家长会,他们一次都没去过。
童然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就是:然然,爸爸妈妈这么辛苦赚钱就是为了给你好的生活,你要好好学习,不能辜负爸爸妈妈。
更好的生活,什么是更好的生活?
是越换越大的别墅,越来越贵的衣服吗?
还是,越来越没有人气,空荡荡的家。
无论在异国多久,她都不觉得那里是她的家,如今脚下的这片土地才是她生活的地方。
童然手里握着温热的咖啡纸杯,思绪被路子霖的声音拉回:
“跟我回家过年吧。”他说完这么一句,紧跟着启动车子驶过红灯。
童然讶然:“你开什么玩笑?”
路子霖皱眉:“我没开玩笑。”
“你就想谈这个?”童然慢慢喝了一口热摩卡:“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前边把我放下吧。”
“童然,”路子霖沉声:“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童然面色不变:“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家过年?”
“你父母回国吗?”
“不回。”
“那也不是我跟你回家过年的理由。”童然打断他,侧目:“以什么身份?你的前女友,还是睡过一夜的炮-友?”
她说话的语气淡然,并没有在讽刺,只是在陈述事实。
路子霖握着方向的手骨节泛白:“童然,那晚……”
“那晚我们都喝醉了,”她接上,看过去:“路子霖,你不必太在意的,露水相逢,过去就过去了,我也不会缠着你。”
猛地刺啦一声,车堪堪停在路边,童然身子惯性向前了一下,又靠回座椅。
男人的手握着真皮方向盘,倒车镜折射出萧瑟行道树,缓慢道:“如果,我不想过去呢。”
童然没说话,偏头。
从她回国以来,风行子公司的艺人经纪部找到她,用无比丰厚的条件要与她签约的时候,她就知道,和路子霖难免交集。
来找她的公司不少,但她都拒绝了,不签公司,是不想再被束缚。
马路被清洁工打扫地很干净,偶尔有几缕落叶飘下,也很快被风卷起。
童然回神,不与他再谈起这个话题:“谢谢你的咖啡和三明治,我会把钱转你手机上的。”
这些年为人处世,童然学到最大的一条就是,有些事,未必非要掰扯清楚。
何况,根本就掰扯不清。
她由着路子霖把她送回家,在小区门口下车,礼貌和他说谢谢,拉近羽绒服的拉链走入寒风中。
并在手机上,估算那些东西的价格转了过去。
一路拎着纸袋走回家,脱了外套,甩掉鞋,手绕到背后解开内衣搭扣。
童然长长呼出一口放松的气,半个身子瘫进沙发里。
糖炒栗子和三明治已经没了热气,她也懒得再去热,撕开袋子就着还留有余温的摩卡慢慢咬那块三明治。
镶满钻石的精致美甲去剥栗子壳,剥不下来,童然烦了,赤脚踩在毛毯上去衣帽间寻卸甲巾。
临近过年,美甲店也没几个开业的了,她只能自己卸,好在工具够齐备。
指甲重回干净洁白的粉色,童然再度回到沙发上,剥栗子吃。
她这些年为了保持身材,高热量的食物都戒掉七七八八,唯独糖炒栗子,回国之后,频频被香气勾引。
大学的时候她就最爱吃这个,那时候仟南街有一家老夫妇炒制的栗子特别好吃,到了晚上下课人特别多。
路子霖一边嘴上说小丫头片子怎么净爱吃这些,一边一天不落地去排队。
空调运转忽然传出一声响,童然手里的栗子壳滚落下沙发,咕噜咕噜滚到茶几底下。
她拍了拍手,起身弯腰去捡起来,一并丢在了茶几上,去卸妆洗漱。
夜里睡得不怎么好,频频梦起从前,梦见大学谈恋爱的那些细碎时光。
她和路子霖都不是太爱学习的人,经常逃课出去玩,看完一场场电影,在游乐园里从喷气飞行器玩到如同摩托车凌空一样失重感的过山车。
在雷鸣山漂流的时候,一次性雨衣穿在身上,遮蔽不了什么,路子霖会在兜头淋水最大的时候来吻她。
行驶的速度并不快,很慢,然而水与濡湿的吻交织,叫人头晕目眩。
回忆一帧帧过,最后定格在迪士尼城堡炸开的烟花前。
二人依靠在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最佳观烟花的场景,床靠背上小仙子的灯也在放烟花,主题房内到处都是冰雪奇缘的元素,像掉入梦幻的世界。
童然的后背撞到冰凉的玻璃,身前是炙热的吻,烟花在耳边一声接一声,众人的欢呼仿佛在很远,又仿佛很近。
路子霖咬着她的耳尖说,我们毕业就结婚。
回忆在雨夜粉碎,童然从梦中惊醒。
一扭头,纱帘隐隐,外面天光灰白,房间一片寂静。
冬日的日出总是来得晚些,此刻才六点钟,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望着天花板,也不大睡得着,便起身去厨房倒水。
邻居家已经隐隐有饭菜香气飘来,大年三十是热闹和欢乐的,小孩子的欢声笑语隔着墙仿佛也能听见。
童然缓了一会儿,上了一层淡淡的妆,换上新衣服,在门口玄关弯腰找鞋,一边给纪筝发信息,准备去她家过年。
动作却在开门的时候戛然而止。
门外墙边靠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投落一片阴影蔓延到门前,黑色皮质外套,腿边堆了一大包东西,唇间咬着根烟,没点,动作散漫垂着睫毛。
听到动静,他立刻摘了烟抬头,正好对上她略带惊讶的目光。
“你……”
路子霖直起身,笑了笑:“你不愿意去我家过年,那我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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