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工程处每周一次肉,但平时的菜里油水却多,譬如那份清炒豌豆尖,菜没几株,却亮汪汪一盘菜子油。对技术人员,工程处可是舍得下本的。
李琴成天大吃猛干,营养充足,更是彻底长开,出落得亭亭玉立,油光水滑,反动学术权威实至名归。
她身体能量储备到一定程度后就做出调整,渐渐地觉得吃什么都没意思,饭量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米饭从半斤降到二两,馒头只吃一个就饱了。
这一天早上,因为昨天晚上吃得素,有点饿,打了个馒头,只啃了一口,就觉得寡淡无味,径直丢在泔水桶里,回到自己窝棚看资料。
大约是因为基因使然,李琴天生就喜欢土木,正看得入迷,忽然外面传来一正急促的号声。
她心中正在奇怪:“这的上午的,天清气朗,谁闲得没事吹小喇叭?”
响起了轰隆的脚步声,然后是孙大民的吼声:“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又有什么好紧急的?”李琴心中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穿上小皮鞋,还用刷子刷了半天,刚走出门,想了想,又转身拿起一件刺绣披肩围在肩上。
连队一百多人都站在食堂前,孙大民愤怒地指着泔水桶中李琴丢的那半个馒头咆哮:“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犯罪,谁丢的,站出来!不站出来是吧,敢做不敢当是吧?你们摸摸自己的裤裆,还是个爷们儿?”
李琴迟到了,她无所谓地跑第一排队尾去。
孙大民:“要喊报告。”
李琴:“你在说我吗?”
“是,李琴同志,喊报告,出列。”
李琴走出队伍,撇撇嘴:“报告。”
“你就站那里。”
“无聊。”
孙大民的脸变成了青色:“立正!”
“我站着呢!”
孙大民:“……”
他顿了顿,又继续吼:“馒头是谁扔的,不承认是吧,别让我查到,否则那我可就要对你不客气了,我要处分你。现在,我最后问一句,谁干的?”
“馒头啊,我扔的,怎么了?”李琴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好,你承认就好。”孙大民凛然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李琴疑惑:“吃不下,只能扔掉呀!我用自己的饭票,打回的饭愿意吃就吃,愿意扔就扔,关别人什么事?孙连长,你这是小题大做。”
孙大民:“怎么不关别人的事,李琴,我问你,咱们食堂的馒头多少钱一个?”
李琴:“一分钱一个,怎么了?”
“那我再问你,外面饭馆的馒头多少钱一个。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两分钱一个。那么,这便宜的一分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人民,人民给你的。”孙大民:“现在国家困难,很多地方还有人吃不起饭。但是,为了支援三线建设,为了成昆铁路早日建成通车,为了早日让天堑变通途,全国人民都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把粮食一点一点抠出来,送到前线来。对,咱们这里就是前线。李琴,同志,你丢掉的不是半个馒头,丢的是良心。”
孙大民眼睛里流出泪水:“半块馒头是不要紧,但在有的时候是人命啊!当年我在长津湖的时候,吃的是炒面,喝的是雪水,多少战友,多少同志因为冻饿长眠在那块土地上。我的好友,我的连长,我的指导员,他们趴在雪地上埋伏了一夜,天亮冲锋的时候都没能站起来。那时候,如果有这么半块热腾腾的馒头,他们就不用牺牲。李琴同志,你扔了这半个馒头,我真的很难过,很伤心。”
在场的很多人都是经历过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的,想起牺牲的战友,一个个都红了眼圈。
但咱们的李琴是谁,她是李大小姐啊。
李琴忽然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炒面,好吃吗?”
没有人说话,风呼呼地吹过山冈。
李琴忽然有点害怕,讷讷道:“扔了就扔了呗,要不我把浪费的那一分钱赔给你?”
孙大民伤感地摇头:“这就不是一分钱的事儿,这是伤害了我们的感情。”
他慢慢地俯下身去,抓起泔水桶里的半块馒头,放进自己嘴里大口嚼着。
泔水桶本是用来喂猪的,但工程处的人都艰苦朴素惯了,从来不会剩饭剩菜,里面很干净。
可李大小姐却感觉嗓子里毛哈哈的仿佛有一把刷子在刷,哇一声就把早饭吐了出来:“不讲卫生,太恶心了!”
有人高喊:“打倒浪费粮食大坏蛋李琴。”
眼见着她就要被愤怒的群众殴打,孙大民:“食物中毒,快,带李琴去医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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