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露出的一轮冰月,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永清以为她可以让蘧皇后动摇了,伸出手握住母亲有些微微发凉的手指:“阿娘,不要让苏苏去给那个欧阳野当妾好不好。阿娘说过,苏苏是你的半个女儿,难道阿娘也会让我去给别人做妾吗?”
听到这句话,蘧皇后回望了她一眼:“此番时节,自是不会。可若是,来日大厦将倾,江山飘摇,或是权臣掌权,悍臣满朝,恐怕连九五之尊亦身不由己,何况是你?”
是了。
大燕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宗室女外出和亲之事,连皇帝都能被毒杀,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但她感觉到了一丝希望:“阿娘也说了,此番时节,自是不会,那苏苏也——”
蘧皇后反握住她,那双冰凉的手让永清的话语截然而知:“你知道,当初你同梁符写信,替许长歌求援,求来的是什么?”
“是,阿娘答应的,拨去武泉城的兵马粮草,运输补给。”永清茫然回答,不知她此时提及这个做什么。
“……锦机,你去把前殿里新拟的诏书拿过来。”蘧皇后向身侧女史吩咐道。
锦机应声而去,蘧皇后又不看她了,兀自望着渐渐向西沉下去的圆月。
这气氛竟有几分荒凉,亦夹着一丝哀伤,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力挽回地倾颓了下去,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或是扭过头去,视而不见。
不时,锦机便疾步上前来,双手将一份绢底诏书递上。
蘧皇后接过,又将诏书递给永清:“你看看罢。”
仰躺着看书本便有些吃力,如今是深夜,烛火亦有些昏暗,那一行行墨迹她须费力辨认许久。
当那张丹朱绢诏无力垂落她胸前,露出的是一张苍白的脸:“为什么?为什么要让青、兖、豫、并、扬、荆六州郡县加赋三年?”
蘧皇后问她:“永清,你难道也和陛下一样,以为内帑与国库之中,稻粟已是陈陈相因,积露于外么?”
她自然不会这么以为。
如今大燕的国库经过蘧皇后十年治理,不过是偿清了先前的亏欠,不必再向百姓加赋,偶尔遇到灾年尚能与之减免罢了。
“国库本便经不起那样大的战争,非要进取武功不可,陷入被动的境地,只得寅吃卯粮,向下头又摊下去便罢了,难道,你以为朝京可以撒豆成兵,平白无故地供起几万人的粮食么?那一阵的军粮,是向青黄不接时节的百姓,强征来的。”蘧皇后看见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眼瞳中战栗着惊惧与自责,心中一痛。
可她却不能不趁此机会,让永清深深地懂得这个教训,一辈子地记住这个道理。
蘧皇后继续道:“你一定在想,加赋一次便罢,为什么还要继续加赋三年?”
永清现在已无暇再想苏苏的事情,巨大的自责与愧疚感充盈了她的心,又在蘧皇后面前,好似个犯错的学生一般只知点头:“是……”
蘧皇后问她:“云中郡虽复,但战争打了半年,重新建制、回流昔日流亡的百姓、重垦已荒芜的田地,哪一个不花钱,哪一个不须时间?云中又是边郡,向来几个边郡皆是向朝京伸手要钱要粮的,从不指望他们能反向上交一厘一毫出来,如今更不能轻易撤军而去,那驻军边防,又是一笔无底洞——这洞,该由谁来补?”
自然是,中原富庶的州郡。
她沉默了。
蘧皇后又问她:“你可懂得为什么欧阳野一开口,我便不得不让苏苏随他而去么?”
永清将头扭向床壁侧,围屏上一幅兰草图已经泛上了经年的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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