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揣着两层肚皮说话,相比之下,后宅里去探望荀妃和皇长孙的女眷,则显得祥和宁静得多,许多夫君位秩不到二千石的妇人识趣地不上前凑热闹,只在庭院里看戏喝茶。
荀妃早产生子,却被太子精心养护,如今一张鹅蛋脸仍是白净润泽,只是昔日如玉般的人,却失去了那层令人望之则心旷的微光,仿佛肉身的滋养只是虚浮的皮,同诸位宰执夫人、世交长辈们说了一阵话,便渐渐浸出虚汗来,她身边的婢子容和瞧着不对,立刻恭恭敬敬向董夫人委婉传达了这个意思。
董夫人盈盈一笑:“太子妃如今还须调养,即便夏日了,见着风也有些气虚,我们雾月懂事温柔,没让我受罪,当时生她以后却也是这般,更何况皇长孙天寿不凡,龙筋虎气?如今得去闭目养神了才好,我等还是先不叨扰了。”
三公之中,萧司徒年轻一些,董夫人虽不是贵妇人之中最德高望重者,却多次调解世家之间的恩怨,八面玲珑,又与蘧皇后是金兰之交,大多时候众人皆以她为首。董夫人既出此言,各位聪明人也心领神会,纷纷称然,给太子妃一个好台阶下。
只有一个颇不和谐的声音似冷针一般突然钻出来刺了人一下:“哼,什么话都被说尽了,克夫的女儿都敢拿来同皇长孙比。”
即便隐没在众人的附和声中,永清和董夫人都能听出这是谁。
是郑氏的夫人,郑学与郑函的母亲。
董夫人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永清想起刚刚她看了一眼她的小侄子。
她不曾见过别的婴孩,不知百日的小孩子应当生成什么样,只觉得皇长孙形容瘦小,且脸色竟有些淡淡地绀红,显得有些不甚康健。
愣了一瞬的神,衣袖倏然被人拉了一下。
“公主不如同我出去说说话罢?”董夫人的声音依旧温和如初,轻轻低了下来,“荀夫人特地从颍川赶过来,想必有许多话要同太子妃说。”
想来是董夫人以为她没有听懂弦外之音,永清没有争辩什么,不过有些讶异地发现,原来一直坐在榻旁缄默寡言的那位青衣夫人,便是荀妃的母亲。
她犹记得苏苏曾提过,荀妃的母亲与蘧皇后还是亲戚,具体是什么裙带相连,她想不起来了。
若是苏苏在身边,一定会眉飞色舞地告诉她。
一想到生离,她便突然低落了起来,点了点头,刚起身携着董夫人要出房门,突然听到一阵娇俏的声音,肆无忌惮地打破董夫人刻意制造的母女重逢时刻:“荀夫人,常乐想和太子妃嫂嫂还有小侄儿说些悄悄话,好不好呀?”
太子妃和自己母亲起码四五年年未曾得见了。
荀夫人神色一豫,却也不好拂了公主的面子,只得点头。
永清却见躺卧在软枕上的太子妃突然起了身。
常乐却似得了什么天大的欢喜,身姿轻盈地一转身,将房门关上,连太子妃的婢女也被她以闺房私语的名头半施压半撒娇地推了出去。
站在庭中,几只喜鹊被庭院里杯盘碗盏响动的声音惊得不敢回巢,颇为不安地在屋脊上驻足探望。
永清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仅是仅仅一会儿,常乐便微笑着走了出来,将荀夫人请了进去,敞开的房门里,可见榻上的太子妃额角仍是虚汗涔涔,仿佛与常乐的谈话又耗去了她一层心血。
永清兀自漫步着,东宫也荒废了十几年,在温熹年间,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被废黜贬谪到燕阙去,这座宫宇竟被先皇赐给了长沙王居住,怪不得皇帝不愿亲临皇长孙的百日宴。皇帝如今逐渐衰迈,对太子防备也渐渐松懈下来,不再将儿子作为皇权的假想敌,甚至愿意留给太子一方天地去结交朝臣是一方面,但他心中对长沙王的膈应恶心,恐怕是不愿过来的主要原因。
这般想着,不时便踱到了毗邻前院的花木庭里,还是前头的侍卫拦住了她,好心提醒道:“永清公主,前面是前朝诸位公卿的席位,所携随从人口繁杂,恐冲撞了公主。”
永清点了头,转身便走,却被另一个声音叫住。
“永清公主!”
一回头,穿着雪青色禅衣,束着长冠的青年疾步向她走来,眉目刚毅。
是荀镜,荀惟明。
他虽无官身,但毕竟是太子妃的亲弟弟,荀固为太守不可擅离颍川,自然由他陪着荀夫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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