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定神闲,“公主可预备好了?”
“这种事,我交给金轮预备。”
入地府,先布法阵,再以法器相护,还得有可靠的人护法,护法必须一日十二个时辰守在法阵外,其间不能出现任何差漏,更得严防严守。
“我现下还有要紧事,凤九这性子不知是淡泊还是不晓天高地厚,而今意想天开,想如江南那边不费一兵一卒和平取得秦豫徽三地。”
白真问道:“公主找到法子了?”
“法子总是设法想来的。”凤九落定一子,“明日我会离开寺中办些私事,几日后定会归来。”
她近来一直很纠结,沐容时创下的一切,现在要亲手颠覆、毁去,她不愿意,可是天下一统已逞大势。真命天子是赵熹,不是沐家人,即便修仙之人多是逆天改命,可在这东洲大陆的天下苍生面前,她却必须做一个顺应时势、顺应天意的人。
也许,她凤九在骨子里就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虚伪的,一面无情地在战场杀戮,一面却要入地府给亡魂超渡。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在一统天下的大情势下,有一些伤亡是在所难免。
除非,她弃赵熹,改拥沐家为大皇帝。
但,她不能这么做,这么做风险大不说,也会阻碍她的飞升大道。顺应天道,能得善缘,更能积下累世之福,她不愿意冒此大险。
她的纠结,她的矛盾,她不能告诉身边人,难道要章治等人知道,曾经的月凰就是她?她亦不能告诉面前的两位出家人,一面视人命如蝼蚁,一面却又心有善意,这不像她。
棋盘上,胜负已明。
凤九胜了。
白真还没回过味,凤九起身,唇角噙着一缕笑意,递过一只储物袋,“悟明大师,送你的,告辞!”
*
次晨,寺中没人知道凤九是几时离开。
凤九让金轮将自己易容打扮成沐容,确定无论身段还是容貌都像了,令凤九扮成了伴夏。她写了一封信,着“伴夏”送给寺中的清远小和尚,托清远递给梁宗卿。
梁宗卿出门不久,正在香客房外头炼剑,拆开信,里头只得一行字“去不去洛城未名宗,巾帼楼废了,我不放心。”
梁宗卿看着这字,字很特别,是他从未见过的字体。
凤九在寺门外踱步:看到她的笔迹,他总该忆起什么
。从沈容成为沐容,能让他认出她的,就是她的欢乐体书法,如果这次梁宗卿认不出来,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火霜说得很真,可越是这样,越让凤九生疑。
她得找梁宗卿问过明白。
梁宗卿猜不出是谁的笔迹,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这样的笔迹,却怎么也忆不起来,他收好宝剑,径直到了寺门,一眼看到凤九,整个人怔住,“嗖——”的一声,他拔出宝剑,指着凤九怒问:“你是谁?为什么扮成芙儿的样子?”
芙儿!芙儿!
他果然深爱着冯芙,满心满腹全都是冯芙。
凤九的心如冰锥入体,她还满怀希望,不曾想他早已忘却了她,即便她扮成沐容的样子,他也认不出来。
梁宗卿厉声道:“你想扮成芙儿去干坏事,你干了那么多坏事,却让芙儿替你背负骂名,我今日非捉拿你不可……“
他怒火燃烧,所有的恶事定是这个女子干的,却全都诬到冯芙身上,令冯芙痛不欲生,他挥剑刺来,凤九一闪身,梁宗卿落了一个空。
金轮一挥身,快速点住了梁宗卿的穴道。
“妖女!你们才是真正的妖女毒妇!”
他骂她!
她居然骂她是妖女毒妇。
凤九残忍无情,梁宗卿可知道她用诸葛家的大阵,害多少晋国将士丢了性命,虽是女子,冷酷起来可以那样的绝情冷漠。
凤九走近梁宗卿,一抬手,金轮退出丈许开外,她压低嗓门:“我是沐容!”
“月凰公主!”梁宗卿歪头打量着,“伴夏找你回来的,你的孩子呢?”
凤九苦笑,“当日一箭,受那么重的伤,数日昏迷,又如何保得住孩子,没了,早就没了……”
她移着莲步,深情地看着梁宗卿,“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和冯芙,你最爱的是谁?是她,亦或是我?”
“我与你已成过去,休要再提。芙儿才是我的妻,是我一生一世都要对她好的人,你别再想我了,你是晋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可是芙儿不同,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芙儿故作坚强,芙儿故作不在乎我,其实她太柔弱,柔弱到再也不能承受任何打击。”
他神色里蓄满了怀疑,这对她是莫大的心伤心痛。
“芙儿,芙儿,你眼里只有她。你可知道,当初与你成亲的人是我,失去我们孩子的人也是我……”
这是骗他的!
这个女子不是他娶的妻。
他妻子的每一寸肌肤他都熟悉,这个女子的皮肤让他觉得陌生。
她在用话骗他。
他不会上当的。
他也不会再让他的妻子对他失望
。
梁宗卿拿定了主意:“芙儿失去的孩子才是我的,我不记得碰过你,如果有,只怕尊贵的月凰公主记错了人。”
“如果我告诉你,芙儿的肉身是你妻子的,而灵魂不是,你是要灵魂还是要肉身?”
梁宗卿果决地答道:“我只要芙儿,她才是我的妻,我亦只爱她。”
凤九笑,笑得眼泪都快落出来。
依旧是他的芙儿。
曾经的她,是沐容。
现在的冯芙,明明是真的,却有人将她变成了假的。
梁宗卿爱的,始终都是假的那个。
曾经爱假的,现在也爱假的。
“我才是你的妻……”
“如果一开始错了,就到此为止,我的妻唯有芙儿。”
凤九心痛得不能自语,“如果我的灵魂回到冯芙的身上,你是否会爱我?”
她在说什么鬼话,凤九是凤九,冯芙是冯芙,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如果你的灵魂附到她身,我会请两位高僧驱鬼,我爱的是芙儿的人,芙儿的魂,从来都只爱芙儿一个。”
痛得撕心裂肺,他爱的只有冯芙,不是沐容,不是沈容,更不是凤九。
“就算你是仙女,我也不会喜欢你,我只喜欢芙儿。”
凤九笑,却比哭还难看。
她就算是仙女,他也不会喜欢。
冯芙在他心里才是唯一!
她缓缓后退,“你爱她爱得这么深,我祝你幸福!”蓦地转身,该放手了,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无论曾经多么美好,她凤九也能做到洒脱放手。
金轮问:“公主,要不要给他解穴?”
“不解,让他在冷风里吹吹。”
他不爱她,她为什么要怜惜他,就他吹吹冷风,冷静冷静。
他让她难受,凭什么只能她一个人难受。她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梁宗卿为了爱冯芙,连尊严都抛弃掉,就这一点,让凤九很是不快。
*
凤九回到了洛城未名宗。
少宗主回来了!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
凤九静立在自己曾经居住的庭院,在地下密室里取出了一只铁匣子,抱在怀中,静坐在未名宗的议事大厅。
不多时,各楼的楼主叽叽喳喳地说话。
她轻叹一声,神色淡淡地道:“未名宗都解散了罢
!”
所有人愣住!
凤九漠然地扫过众人:“溶月一生,做得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错信了人,曾经以为沐家会带大家过上好日子,可沐家因先祖梦周道长失去了人心,梦周欺世盗名,百姓对晋国失望。一个未名宗,沐家都打理不好又如何能打理好天下?
晋帝连一个负恩负义的儿子都管教不好,又如何教导好黎民百姓?”
说出这番话,是她纠结数日后做出的决定。
可以这样说,未名宗是她倾尽三世之力建造起来的。
而晋帝那边没有传来消息,就如她最早猜测的那样,晋帝是打算一条道走到底,选择了不归降赵国,这就是说,晋国与赵国早晚会有一战。
即便她不希望他们交战,可真正抉择的人是晋帝。
有些人在自寻死路,她又如何去阻止。
其间的厉害关系,晋帝那等的聪明人不会不知道。
现下,凤九要说出这样的话,她真的很不容易,也许她太冷静,冷静到了冷情的地步,就像她的情早就用尽了一般。
“沐家不配做皇族,沐家也只能为臣民,这就是用鲜血、失败换来的答案。我知道,你们中有人不服,这不服的人都是沐家的忠仆,你们爱上了成为人臣、成为主子的荣耀。但今日,我溶月坐在这里,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自己负责,更要对你们负责。是我将无数奇人异士领进了未名宗,领到了这座曾经叫绿林寨的地方,我就要对你们负责,我手里的铁盒子里装的是一笔已在赵国兑换好的银票,这里更有一本名簿,我会遣散所有两年前加入未名宗的弟子。至于前沐家的忠仆、奴婢,你们就回自己主子那儿复命。”
百业楼楼主是沐家曾经的一个大管事,此刻倏然起身,厉声道:“月凰公主,你……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可是沐家养育长大的,你凭什么?”
他唤她“月凰公主”,着实是今日的凤九,衣着、妆容都像极了冯芙。
现下整个晋国都在传言,说当年沐元济之妻产下的其实是一对孪生女婴。
“你们的月凰公主还在报国寺陪着丈夫抄经祈福,而我,不是沐家任何人,我——叫溶月,而未名宗是我溶月亲手建立。
沐家落难,沐元济父子被杀,沐家家业被抄没,沐家儿郎被凉国朝廷海捕,是谁救了他们?是我——溶月!是我溶月花了五十万两银子买下了沐家在晋阳的所有家业,是我溶月暗中周/旋,收买凉帝宠臣、嫔妃,保全了沐家儿郎的性命……”
百业楼主大喊:“你胡说,未名宗宗主乃是当今晋帝陛下,你不过是受他之命打理未名宗。”
是她的不计较,成就了沐家,当沐家的伪善、伪良的外衣被剥去,并不比沈家高尚与光明多少。
凤九笑得意味深:“原来他才是宗主……”
她一脸无辜状,很是辛酸,她是一枚棋子,是沐天洲利用的棋子,只是现下她已摆脱了棋子的身份,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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