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卯时三刻。
常州城内葫芦街,青衣巷内青衣楼。
今夜常州的月朗星稀,算是一个许久未见的好夜晚。
青衣楼是常州城很有名的青楼,所以早早地就亮起了明灯,映射出一处灯红酒绿的香艳之地。
此刻的青衣楼大门口人来人往,但基本全都是衣着光鲜的男人。他们有的驾车乘马,有的三五成群,俱都是脸上带着迷醉的神情,都是为了踏进青衣楼的大门而来。
据说全常州最漂亮的姑娘,至少有一半都在青衣楼里。所以青衣楼就是常州的最大的销金窟。
路小飞蹲在青衣楼斜对面一处阴暗肮脏的角落,抬头望了望青衣楼那满楼敞亮的灯火。不久他就看到青衣楼的门口走出来一个穿着艳丽的徐娘半老的妇人,妇人走出门口,有些不怎么耐烦的抬眼四处张望。
路小飞就站起身来,然后挑起豆皮担子走了出去。
他来到青衣楼门口,那妇人瞧见他走来,便上下打量了几眼路小飞,当看见他鞋底上沾满着污泥时,她那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几分嫌弃的表情,然后用拿着手巾的手轻捂着嘴鼻,好像生怕眼前这个衣衫破旧的卖货郎鞋底上的臭味熏着了她一样。
“你还真没有走啊?”妇人皱着眉头,用略带鄙夷的口气对路小飞说道:“倒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还挺有种的嘛。”
路小飞没有理会妇人那一副尖酸刻薄瞧不起人的嘴脸,他只是平静的问道:“玉如她……有空了吗?”
那妇人挑了挑眼皮,斜眼飘了几眼路小飞,冷笑一声道:“有空?我云娘这座青衣楼一向客似云来,我的那些姑娘们每天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哪里会有空?”
路小飞脸色微微一沉。
那妇人就是青衣楼的老鸨,名叫云娘,年轻时也曾是艳名一方的名妓。她见那戴着斗笠的年轻小子露出了几分失望的脸色,她就有些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说道:“行了行了,你也别苦拉着一张臭脸,免得散了我这里的财气。看在你那几两银子的份上,我找她说了好几次,这会儿她得了一会闲,就答应见你了。”
路小飞猛地抬起头,眼里透出亮光,他急切却又意外的脱口问道:“真的?”
云娘白了他一眼,道:“难道我还专门放着生意不做出来诓你不成?就为了你这小子,我可是费尽了口舌,嘴巴都磨出泡了呢。”
路小飞是一个很有眼力价的人,所以立刻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碎银递到了云娘手上,同时说道:“有劳了。”
云娘手里拿着银子,稍微一掂量,约莫着也有三四两重,顿时脸色就缓和了许多。她重新看了看路小飞,道:“倒没看出你一个卖豆皮的,身上还真有些东西。既然你有银子,为何不自己进去,我这楼里比玉如还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
“我是来找人,不是来寻开心的。”路小飞语气很平静,道:“她如果没空见我,我就等着她。”
云娘哼了一声,把银子揣进了腰包,神情古怪的笑了笑道:“算了吧,在我青衣楼的门口,你就别装痴情种了。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到头来还不是那么一回事。”
妇人一副看尽世间人情世故的模样。
可妇人说得也没错,妓院门口说痴情,岂不是天下最可笑的笑话?
“我说过了,我不是。”路小飞抬起头,眼神里有冷利光芒一闪而逝。
“废话少说,你跟我来吧。”云娘显然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古怪,可她也没在意。妇人转身走出两步,然后又停住,对路小飞道:“把鞋子擦干净,别脏了我的地。”
路小飞怔了一瞬,然后双脚用力的在地上蹭了几蹭,蹭掉了鞋底的污泥。
“跟我来。”云娘这才又转身走进了大门。
路小飞挑着担子跟着走进了青衣楼。
青衣楼是一座有三层楼的精致阁楼,占地颇广,楼里摆设布置极其香艳华丽。此刻楼里轻歌曼舞正兴,同时弥漫着醉人的香味;身段妙曼妖娆的女人身影不断在楼层之间晃动,男女轻薄嬉笑之语冲耳而入,显出一片令人心旌摇荡的旖旎之景。
这里就是男人的温柔乡。
可是路小飞却对眼前的香艳场景没有丝毫心动,他压低着头上的斗笠,跟着云娘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楼梯。
此时旁人都不免对他投去异样的目光,路小飞觉得那些目光就像刀子一样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不在乎。他伸手摸进怀里,触摸到了一样东西,他将那样东西紧紧的握在了手心里。
然后他的心也随着脚步一阵一阵的轻颤着。
云娘带着路小飞来到了二楼,在转过一处楼角,最后在一间房门前停住。
路小飞一刻心瞬间揪紧,他抬起头看着那扇门,眼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等你。”云娘看着路小飞的脸,皱眉道:“玉如虽然不是我这里最火的姑娘,可要她陪的客人也不少。见面以后有话快说,别耽搁了她的生意。”
路小飞闭口不言。
云娘没有再多言,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就推开了房门。
“进来吧。”云娘竟然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她先一步跨进了房门。
路小飞却仿佛呆了一样站在了门口,眼睛注视着房间里。
这间房并不大,可是布置得却很雅致,并且房间内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一张绣床旁的梳妆台前,正坐着一个绿衫女子。
见到房门被打开,那女子便不由肩头轻颤一下,却并没有立刻转头。
路小飞眼神定在那绿衫女子身上,双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
“还愣着作甚?你的时间可不多呢。”
云娘见此情形,脸色就再一次不耐烦起来。
路小飞眼皮跳了一下,然后他就挑着担子跨进了房门。
云娘见他居然连豆皮担子也一并带了进来,脸色就更冷了几分。
路小飞放下担子,他看着那女子纤细的背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他略显不安的搓了搓手,犹豫片刻后,他取下了斗笠,才轻声说道:“玉如……你……可还好么?”
那女子闻言,不由娇躯微颤,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转过了头,看向了路小飞。
女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相貌极好,眉眼清秀,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胚子。那张涂着淡淡脂粉的脸上,却隐藏着抹不去的疲惫倦容。
“小飞……你真的来了?”女子不由站起身,看着路小飞说道。可她的眼神却有些躲闪,一双纤手不安的捏着衣角。
路小飞见她开口,心头欣喜无比,他上前两步说道:“当初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来找你,我没有忘记。”他见玉如眼中渐渐湿润,顿时心如刀绞,口中喃喃道:“玉如……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玉如见他那般关切的模样,心里不由涌出一阵酸楚,她脸上露出无奈苦涩的笑容,这笑容显然就是最好的答复了。她望着路小飞极其憔悴的模样,不由秀眉一皱,低声说道:“看起来这些年你也不怎么好。”
路小飞如今的情形的确很糟糕。他脸色蜡黄中带着苍白,而苍白的嘴唇又夹着青紫,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被抽走了一半的魂魄。
而他体内的经脉中更是如同有沸水在翻滚,那种痛苦绝非言语可以形容。
但路小飞不在乎。他闻言一笑,笑得很真诚,他说道:“我没事,只要能再见到你,我都很好。”
玉如却悠悠一叹,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可是昨天我并不想见你……”忽然心头一塞,话头就一顿,眼中终于滴下了泪水。
滚热的眼泪滴在她的脚尖前,无声、无息,转瞬间就已冰凉,一如此时的心境。
路小飞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心里有数。没关系,我可以等,因为你也说过,会等我来。”
“你来晚了。”玉如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她咬着嘴唇轻轻摇头道:“我是说过那句话,但我不要在这种地方等你,所以我才不愿见你,你懂吗?”
路小飞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他顿了顿,才问道:“那现在你为什么又答应见我?”
“你这个傻瓜!”玉如忽然提高了声音,她胸口一阵剧烈起伏,仿佛正有一口幽怨之气无法吐出,她惨然一笑,说道:“因为我要你不要再骗自己了。我……我已经再不是当年常州城外吃着烤豆皮的玉如了。”
她忽然偏过头去,不愿让人看见她满脸的泪水。
老鸨云娘冷眼旁观,见两人一时无法尽快结束这次见面,就干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悠哉的喝茶看戏。
她眼里虽然隐隐有几分悲凉,可她并不同情,因为她是一个过来人,这样的情景她看过太多,自己也曾经历过。
或许她并非冷漠,而是看淡了看透了。
世上男女之情,就如同那杯中之水,一旦破杯而出,就再也无法流回杯中了。
路小飞长吁一口气,他忍住心中的酸苦,强颜欢笑的道:“玉如,我记得当年你说过,我们再见的时候你要吃我做的豆皮,我现在就给你做,好不好?”
他一说完,就要去做烤豆皮。
玉如却摇头阻止道:“没必要了,路小飞,你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豆皮还会是当初那个味道吗?”
路小飞闻言,浑身轻颤。又听玉如苦笑接道:“就算你能做出相同的豆皮,可如今吃进我嘴里,就不是当初那种味道了。”
路小飞心痛如刀割。他点点头,依然笑道:“好,你不想吃就不吃。”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旧盒子,打开后走到玉如面前,对她笑道:“你看,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带着。我记得你的话,要带着它一起来见你。”
玉如低头一看,那盒子里放着两只金耳坠。
女子顿时呆住,心里顿时思绪翻滚,久远前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淹没了她的心湖。
“你……竟然还留着?”玉如忍不住伸手取出那两只耳坠,眼神迷离。
路小飞点头道:“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有人送我的东西,对我很重要,所以我自然会一直留着。那段难熬的日子,我只要看着它们,就会记得你的样子。”
玉如呆了一呆,眼里泪水滑落脸庞,她叹道:“其实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你又何苦逼自己?”
路小飞却道:“当初你戴着这对耳坠来买我的豆皮,说那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后来你还对我说,要我带着这对耳坠来找你,要……带你走……”忽然间,他的声音就有些哽咽,说到最后,连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有些话虽然有勇气说出口,但却没有力量支撑,所以就显得苍白无力。
玉如见此,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说道:“谢谢你还记得。”
“现在我来了,我可以带你走了。”路小飞正容说道。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态度坚定。
玉如看着他,眼里现出一抹难见的温柔,但随即就苦笑道:“带我走?你怎么带我走?”
路小飞转身看着云娘,斩钉截铁的对她说道:“你听见了吗?我要带她走!”
云娘一听,顿时就好像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于是她也开始呵呵大笑起来,边笑边对路小飞道:“小伙子,你在说笑吗?”
路小飞郑重地摇头。
云娘忽然就收敛了笑容,她冷哼道:“当年她老爹欠了别人三千两银子的赌债,一只手都被砍掉了,最后走投无路才把她卖到我这里,向我借了银子才留得一条性命,这件事你可知晓?”
路小飞咬着牙点了点头。
云娘两只眼睛钉子般的盯在他脸上,说道:“如今虽然三四年过去了,但这笔银子利滚利她都还没还清呢。再加上吃我的住我的,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加起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么一大笔债背在身上,她怎么随你走?”
玉如闻言,用力咬着嘴唇,眼里一片模糊。
路小飞深吸一口气,语气忽然变冷,说道:“我要给她赎身带她走,你开个价。”
云娘顿时一愣,她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卖货郎,忽然又开始笑道:“小伙子口气不小。她这些年在我青衣楼也算有点名气,找她的客人也不算少,看在她也为我赚了一些银子的份上,我只要两万两银子,你就可以带他走。”
她这简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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