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崖子自然清楚顾朝辞之所以为难,就是顾忌大耗真力救人之后,自己翻脸,亦或外敌侵害,不禁叹了口气。他该做的、该说的,都已尽力而为,却也强求不得了。
遂看向王语嫣微微一笑道:“来来来,丫头,你过来,让外公好好看看!”
王语嫣对于这个所谓外公,也有许多话想问,敛容正色,走到无崖子身边。
无崖子温言问道:“孩子,你娘过的好不好?你爹爹对她好不好?”
王语嫣低声道:“我出生时我爹就过世了!我娘她……”
她听顾朝辞说,自己有可能和段誉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终究不确定,而且这也是不能说的,自然还是认王家的那个爹爹了。
虽然这两个爹爹都一样,她都没见过。
但母亲脾性不好,见了姓段的就杀,日子过的,实在谈不上一个好字。
无崖子见她欲言又止,便知女儿过的不好,一时间须发皆动,可又想到自己如今这样,只得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不是对我这个所谓外公,有些不能肯定,也不知晓你外婆是何人?”
王语嫣脸上微微一红:“娘亲未对我说起过这些,致有失礼,还请前辈勿怪。”
她终究不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给自己直接认外公了。
无崖子自然明白她是个有主意的,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卷轴,递给王语嫣道:“你看看就明白了。”
王语嫣接过卷轴一展开,当即就是一呆,轻“咦”了一声,原来卷轴中所绘的,俨然就是一个身穿宫装的自己。
但这卷轴绢质黄旧,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之久,图中丹青墨色也颇有脱落,显然是幅陈年古画,比之自己年纪,无论如何都是大得多了。心想:“肯定不会有人,能在数十年甚或数百年前,绘就我的形貌,这莫非就是我外婆?”
她心念电转,看向无崖子,秀眉微蹙,很是狐疑道:“前辈,这是什么回事?”。
无崖子笑着道:“图中之人,就是你的外婆,你瞧瞧,你与她,像是不像?
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亲外孙女,肯定没错!”
王语嫣微一颔首:“我跟我娘也很像的,没想到跟外婆更像!”
她见图中笔致工整,却又活泼流动,画中人栩栩如生,活色生香,便如将她这个人缩小了、压扁了、放入画中一般。
她看的很细,这人嘴角边有个酒窝,鼻子下也有粒小黑痣,自己却没有这些,自然开始相信这是自己外婆了。
她哪里知道,她的亲外婆却也没这酒窝与小黑痣。这是李秋水的亲妹妹。
顾朝辞虽说不知,李秋水与她妹妹细微的不同之处,却知这画中之人并非李秋水。不禁腹诽不已:“无崖子这老色坯,说是画的李秋水,实则画的是她亲妹妹,不过这一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记得清楚,在原轨迹中,这家伙还让虚竹带着画,去大理无量山找李秋水学武功呢。直到最后,天山童姥与李秋水临死之时,才发现这个女子,竟是李秋水的亲妹子。
两人争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却完全只是一个笑话。无崖子爱的竟然是别人,不是她们其中任何一人!
无崖子定定的看着王语嫣,似乎想起了不少往事,过了半晌,才道:“孩子,你外婆是我同门师妹,名叫李秋水。
这幅图是我昔年大享清福之时所绘,那时我与她住在大理无量山剑湖之畔的石洞中,逍遥快活,胜过神仙。
我们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青萝,我二人收罗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只盼能够创出一门包罗万有的奇功。
有一天,我在山中找到了一块巨大美玉,便照着她的模样雕刻一座人像,雕成之后,你外婆竟然开始无理取闹,喝起了这座玉像的干醋,就跟我天天大吵大闹。
可这玉像本就是她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自言自语,自己问自己,似乎已忘了王语嫣、顾朝辞、苏星河都在身旁。
顾朝辞自知端倪,心想:“为什么?人家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你整天对着一座玉像发痴,人能不怒?”
过了一会,无崖子又轻轻道:“这里也没有外人,顾小子既然从丁春秋嘴里,知道你娘跟我的关系,想必也知道这件丢人之事,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后来就因那副玉像,你外婆跟我闹翻了,她竟出去找了许多俊秀的少年郎来,在我面前公然跟他们调情。
哪个男人能够接受这等羞辱,我当时自是怒发冲冠,但也对你外婆,提不起杀心,只能就此一怒而去,再也不回无量山了。”
说到这里,无崖子眼神中神光爆射,冷声道:“怎料你外婆变本加厉,勾引别人不算,还与我的二徒弟丁春秋暗中私通!
我本欲清理门户,怎料这逆徒联合你外婆,趁我不备,突然发难,将我打入深谷之中,险些丧命彼手!”
“啊!”
王语嫣骇然色变,她怎么也没想过,自家外婆这么狠,不但找男人,还竟与星宿老怪这个逆徒,一起对付外公。
无崖子看她脸色,涩然说道:“你也不要记恨你外婆了,也幸得她最后时刻,良心发现,阻止丁春秋这逆徒更下毒手,否则你今日也不会见到我了!
可我当时四肢尽废,大徒儿苏星河装聋作哑,以本派诸般秘传功法相诱,老夫才得苟延残喘,多活了近三十年。
想我师徒医术通神,这多年来,双手略有恢复,这双腿却是永远废了。让我想要清理门户,都是不能。
而丁春秋只道我早已命丧于他手下,是以依靠本门武功,行事肆无忌惮,在武林中作恶多端,恶名昭着。….对此,我深自悔恨,屋外那座“珍珑棋局”,乃是我早年布下的。
只盼能够觅得一个聪明俊秀的徒儿,将毕生武学都传授于他,派他去清理门户。
可是机缘难逢,聪明的本性不好,保不定重蹈养虎贻患的覆辙;性格好的却又悟性不足,修习本门武功,只怕多有窒滞,说不定还有不少凶险危难。
眼看我天年将尽,若实在不行,就准备再过一两年,将这个珍珑公布于世,以便寻觅才俊。
不曾想,丁春秋为顾小子所诛。他又将你送到了我面前,这也都是天意!
我现在还能撑个一两年,还有时间传授武功,因此我想收一个聪明俊秀的的关门弟子,以便托付门户。”
顾朝辞听他说到“自己诛灭丁春秋”,心想这人现在到底是废了,还是活着死了,却还不能确定,朗声道:“丁春秋虽曾为我所擒,但我有言在先,只要他将逍遥派之事和盘突出,就不折磨于他。
后来我本想将他带来,让苏星河清理门户,怎料路上发生一些波折,现在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也属实不知。”
王语嫣听丁春秋将自己外公害的这么凄惨,蛾眉一扬,恨恨说道:“你当日有言在先,不好食言,我若早知如此,一定会手刃此贼,为外公报仇!”
无崖子见自己这个孙女长得柔弱,提到杀人,倒像是司空见惯一般,甚是满意,纵声笑道:““好啊!那一日虽然凶险,不过今天能见到我的外孙女如此豪情,也是不枉了!”
顾朝辞眼见王语嫣奶凶奶凶的,颇是赏心悦目,却还是咳了一声道:“你若真的杀了他,你娘是会伤心的。”
王语嫣当即一怔,寻思:“我娘为何会伤心?”
顾朝辞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当年他与李秋水害了你外公,就将所有武学典籍与你娘,从大理带到苏州,一起生活。
李秋水为了掩人耳目,让你娘叫他做爹,现在仍是如此。
否则你以为你家‘琅寰玉洞’的武学典籍哪里来的,丁春秋本居星宿海,为何会来到苏州,被我刚好遇上呢?就是因为那时他正好就在你家!!”
王语嫣吃了一惊,却又不由不信,喃喃道:“原来如此!”
又看向顾朝辞涩然一笑,说道:“你什么都知道,却又不告诉我……”
顾朝辞截口道:“这事我能说什么,说了你能信吗?”
无崖子轻咳一声,将话题引开,说道:“好了好了,丁春秋之事,也不是当前大事!
我大限就要到了,最多也就一两年的事了,嘿嘿,我逍遥派有门“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名头很大,却都是唬人的,这世上岂有不死之人?无非驻颜之术了得罢了。
我现在对死一事,倒是看的很开,只是我这一身功力若带到地下,委实可惜了!….按说顾小子英俊潇洒,资质过人,正是承袭我武功的不二人选,可你自有师承,内力精纯虽不及我,深厚上却不弱于我!
我若将内力传你,反而得不偿失!
可嫣儿不会武功,省了我许多功夫,又才貌双全,我这一身功力都传给她,也算了无遗憾,可惜她……唉……”
顾朝辞听到这里,喉头如被甚么东西,哽住了一般。
无崖子对这微妙变化,自是尽收眼底,目光一转,满蕴爱意地望向王语嫣,说道:“只是你本就经脉受损,况且此事对你来说,到底是祸是福,此刻尚所难言。
毕竟武功高强,也未必就一定是福。
这世间不会半分武功之人,没了依仗,少却多少争竞,少却多少烦恼?
当年我倘若只学琴学棋,学书学画,不窥武学门径,这一生无忧无虑,就快活得多了。”
顾朝辞蓦然扬眉道:“好一派迂腐之言,你若不会武功,你师父会让你承接逍遥派掌门,你还能让你师妹这种美人,给你生孩子?你想的倒是挺美!
而这世道如此纷乱,遇上一个稍微有点武功的坏人,那时你生死不由己,还有机会在这里无病呻吟?
你有今天之凄惨,起因是你自己用情不专,见一个爱一个,而你所爱之人,也都是当世奇女子,占有欲极强,不愿与他人分享爱人,才会造成悲剧。
这跟你会不会武功,又有何关系?
你怕她学会武功,就有烦恼,简直荒谬之极!以她的姿色,又不会武功,身边若无人守护,随便就让人劫了去做压寨夫人了!”
无崖子被他说教,非但不生气,反而暗觉好笑,心想:“这小子对我这孙女终究放心不下!”。
面上则是一脸平静,谓然道:“我以前闯荡江湖,从未栽过大跟头。
只是在妻子、徒弟这里,险些送了性命,这数十年来,却从未参透其本质,如今听你一言,我真是枉活九十啊!”。
顾朝辞与王语嫣还则罢了,一个从心底瞧不上他,一个对他以前则不了解。
苏星河跟随师父数十年,从来都见他豁达豪迈,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皱一下眉头,哪知今日出此颓丧之言,可见委实是心灰到了极处。
无崖子又缓缓说道:“这些糟心事,不说也罢!只是本派神功和心脉气血相连,功在人在,功消人亡。
我若逆运‘北冥神功’,传功完毕之时,就是命丧黄泉之时,故而我想代师收徒,先将逍遥派武功传授于你,由你再转授语嫣,你看如何?”
顾朝辞哪里不明白,无崖子就是再求自己,想用逍遥派武功,换取自己施展一阳指,为王语嫣接续经脉。
王语嫣听外公一旦给自己传功,他就会死,不禁大惊道:“外公,我不要你的功力,你别……”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无崖子苦笑道:“傻孩子,一个人武功再高,也终究会死。外公今年九十一了,这已是常人数倍的寿数了。
外公遭难时,你娘还不到十岁,我也没尽过父亲的责任,我临死之前若能将这一身功力传给你,你有点防身之术,说不定也能代替我保护你娘,外公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看向顾朝辞,见他一脸淡漠,肚中却忽然“咕咕”直响。
原来苏星河为王语嫣诊治已过去了大半天,这时已近黄昏,他武功虽高,一天都未进食,却是饿了。
无崖子哈哈大笑,道:“老夫待客不周,让我这贵宾饿着肚子坐在这里,做主人的却还东拉西扯,就是说不上正题……”
就听王语嫣道:“外公,你们歇息片刻,我即刻去整治菜肴!”
无崖子点点头道:“好好好,让我也跟着沾沾光。你外婆厨艺那是很好很好的,你娘应该也学到了一些,今日就让老夫再享受享受,顺道与贵客喝个一醉方休!”
苏星河笑着道:“姑娘,跟我来!”他要将王语嫣给带去厨房。
王语嫣听无崖子说他自己还要沾光,那沾谁的光,自然不言而喻了。脸上不由一红,垂首轻“嗯”了一声,就走出了屋子。
顾朝辞也对无崖子告了声罪,跟着出来,此刻正是夕阳西坠之时,绚烂的晚霞映在王语嫣娇美的脸上,有若奇花初胎,明珠照眼,艳丽不可言表。
顾朝辞心中不由一荡,心想:“这女子若真的承袭了无崖子的功力,再经过我培养一番,不难成为绝顶高手!她终究跟随王夫人长大,性格虽显柔弱却不迂腐,也不会成为累赘!”
动念间,见她步入树丛,微风轻拂,吹动衣袂,有若涟漪荡漾,远远望去,便是真的凌波仙子,也及不上她的万种风情。
刹那之间,顾朝辞但觉神魂俱醉,心道:“罢了罢了,既有无崖子以神功相赠,再为她这个人,冒一冒险也算值得。
倘若无崖子与她真的狼心狗肺,也就是我顾朝辞瞎了眼,更是我色迷心窍的报应,也与人无尤!”
想着坐于大树下的一个石凳上,开始默思一阳指中所载疗伤手法。
他虽然武功超卓,内力又雄浑无比,也曾以《九阴真经》中的“点穴章”要旨和一阳指指法相印证,于一阳指功夫的精微玄奥之处,得以尽数领悟。
但终究不常使用习练使用,在指法上未臻登峰造极之境,相较一灯大师这种大家而言,不够精纯。
倘若对敌过招,以他的雄浑内力施展出来,纵然段思平、一灯大师亲临,威力上未必强的过他去。但这等疗伤之事,指力之刚柔,指法之快慢,穴道之顺序,稍有差失,便全盘尽废,一时踌躇沉思,大费周章。
他将一阳指中的疗伤法,倒背了几遍,脑中将出指劲力、方位、顺序,来来回回斟酌推敲了数十遍。顿觉为人疗伤,实觉较之与高手对敌,更难逾百倍。….他思忖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却已黑了,就听一声:“外公、顾公子,真对不住,我许久不下厨房,手脚慢了些,若作得不好,还请包涵则个!”
顾朝辞转头一看,树丛灯影中,就见王语嫣俏生生的走了过来,她双手各提一个硕大的竹制食盒。
苏星河则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拎了一个大坛酒,轻飘飘的有若无物。可顾朝辞看的出来,这坛酒至少有五六十斤重,
三人走进屋里,“嗵”的一声,苏星河将酒坛往地下一放,无崖子不由眼睛一亮,笑道:“好丫头,这坛好酒可是你外公我藏的百花酿啊,是你让星河拿过来的吧?”
王语嫣娇笑道:“你不是说顾公子是贵客吗,那自然得最好的酒了!
你还要与他喝个一醉方休,你们酒量深浅,我虽不知,但凭着精纯内功,这一坛酒或许都不够喝呢!”
说到此处,小嘴一噘,一派小女儿的娇憨情态。
她说话之间已然掀开盒盖,盒盖甫掀开一条缝儿,顾朝辞先就闻到一股奇香,再看菜肴时,有的娇红芳香,有的碧绿清新,有的焦黄松脆,有的紫中透亮。
他无一盘识得,却引的人食指大动。不由得又惊又喜。心想:“我原以为这是个花瓶姑娘,怎知她还有这么一手厨艺,纵然比之黄师妹,也是不遑多让了。”
他哪里知晓,王语嫣以前一颗心尽数系在慕容复身上,心心念念,就是嫁入慕容家,相夫教子,如何能不去学厨艺?
无崖子与李秋水当年隐居谷底,一切吃食都是自作,李青萝身为他们的女儿,厨艺这块也是相当了得,王语嫣自得了真传。
若非她从小对慕容复太过痴迷,丁春秋生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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