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从少林寺出来,到他聚贤庄相斗,他被黑衣人相救,乃至于他与阿朱雁门关相见,再到两人定情,一切事情都在他们眼中。
这不也是一件隐秘之事,以乔峰这般武功,不也稀里湖涂,从无所知。
但我却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这一切尽收眼底。
而我顾朝辞自己,也没少被人跟踪,实则这都是一个道理。只要做了必有痕迹。
当然,正是因为此事,也让天下英雄无不费解,想着少林僧俗弟子,遍布天下。乔峰一个杀师杀父母的恶徒,少林为何不尽心竭力杀他,以清理门户,维护本寺清名。”
玄慈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来任何门派帮会,宗族寺院,都难免出现不肖弟子。
故而清名令誉之保全,不在求永远无人犯规,在求事事按律惩处,不稍假借。
乔峰固然是本寺弟子,身负杀师杀父母之恶名,但这一切过程,从未有人亲眼目睹。
老衲身为方丈,自不会轻易下此结论,才让玄?、玄石两位师弟跟踪于他,来判断他的心性。
老衲也本欲亲自出山,与玄渡、玄因、玄止、玄生等几位师兄弟,再次细查乔峰之武功。倘若他真是杀害玄苦师弟之凶手,我等五人自然要将之诛除,维护本寺严规,让其不至危害人间,怎料却发生了卫辉城之事!”
玄寂、玄渡、玄因、玄生等僧齐声说道:“方丈师兄说的不错!”
玄慈方丈目光缓缓扫过群雄,缓缓道:“乔峰这个当事人已死,往事俱休!
但我等也不能将玄苦师弟、乔三槐夫妇的死,直接硬栽到他的身上,让他名声有损。
这也是向天下群雄说明,并非我少林弟子妄杀无辜,而我少林派不正戒律,实乃还没有得到切实证据!”
少林诸僧齐声同念:“阿弥陀佛!”
少林玄字辈僧人,今日虽只来了九人,但寺中却足有三十余人,各个都是第一流的高手。
毕竟少林寺一个行辈弟子,做低辈弟子时,足有几百人,为何到了这辈掌权之时,就会变得寥寥可数呢?
那是因武功、威望倘若不到,原有的玄字辈僧人,就会被变了法号排行。不但不会再排在“玄”字辈,更不会列入“灵玄慧虚空”这些正式排行。
譬如后世的觉远本和无色、无相等首座同辈,可他武功、威望皆无,故而不入班辈排行。
而这代少林寺玄字辈高僧,在武林中数十年来,都是威名素着,正直无私,人尽皆知。他们既这么说,群雄听了绝无怀疑。
群雄这时也才恍然大悟,乔峰身为少林弟子,身负滥杀无辜之名,恶名四起,少林却一直却没有明言正令,惹来无数非议。
时至今日,透过顾朝辞与众僧之口,方才还了乔峰清白。原非少林不对乔峰追究整肃,而是都在追查实证。
阿朱被顾朝辞点了穴道,说不出话来,却早已泪流满面,心道:“乔大哥,你的冤屈被洗刷了,你可以瞑目了。”
顾朝辞一拱手,正色说道:“少林寺一向戒律森严,顾某自然深知。
就说今日,方丈能够在天下英雄面前,自承其事,足令我大感意外。
若你失口否认,召集众人围攻于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只此一点,便无愧丈夫!让在下好生佩服!”
群雄一听这话,也是深有同感。
群雄初闻少林方丈玄慈与叶二娘之事,人人均觉他不守清规,大有鄙夷之意,待见他坦然当众承认,并无丝毫辩解。
这等大勇实非常人所能,都想他只此一认,也可抵偿一时失足了。
毕竟顾朝辞说的不错,倘若玄慈来个失口否认,还说对方故意污蔑少林寺数百年清誉,来个群起而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决办法。
在场多少人都是这个想法,心想要是我,肯定来个死不认账,你又能奈我何?
玄慈合十说道:“老衲承继列祖列宗之衣钵,今日虽遭逢极大难关,也当依正道行事。
倘若大伙尽心竭力,得保少林令誉,那是我佛慈悲,列祖列宗的遗荫。
但若玷污清名,老衲以命护教,以身殉寺,却也问心无愧,不违我教止理。
绝不能让二娘一个女子,受到群雄非言蜚语。
况且我少林寺数百年来,造福天下不浅,善缘深厚,纵使出了不肖传人,一时受挫,也决不致一败涂地,永无兴复之日。”
他这番话说得平平和和,却正气凛然。
少林众僧一齐躬身说道:“方丈高见!”
玄慈又看向顾朝辞道:“不过老衲原也当不得顾君佩服之言,你胆敢说出此言,想来我自行认罪,也在你的意料之内!”
顾朝辞摇了摇头道:“方丈说笑了,今日势不在我,我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而这对于我来说,只是一场赌博。
这也并非我有什么运筹帷幄的手段,也只是打出了自己的牌,胜负却在你的一念之间,不是我有多大本事,赌的不过是你的良心罢了!
只不过叶二娘的出现,是我始料未及之事,如此一来,让我胜算更大罢了!
你纵然有心反口不认,恐怕也不忍让自己心爱的女子伤心!
相较而言,你是一派君子之风,我却显得像个小人了,委实不足一晒!”
玄慈微微一笑道:“顾君能够明言一切,也足见坦诚。小人君子之说,不足以论。
今日也是我等联手,人多势众,逼你一人。你为了爱人与曼陀山庄上下性命,出此下策,也是人之常情!
倘若只你一人,恐怕你早已脱身就走,选择以后挨个上门报复了吧?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顾朝辞一拱手,朗然一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师也!”
王语嫣王夫人都知道,顾朝辞与少林寺本没有这么大的梁子,今日他为了自家这些人,可以说与少林寺已经结下无可化解之冤仇。
今日少林寺纵然退却,以后之事却还未完,这场梁子才刚刚结下。心下也颇为感动,自也不无忧心。
玄慈目光凝注在顾朝辞身上,问道:“阁下知道这段秘幸,应该是从萧远山身上知道的吧?”
顾朝辞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方丈何出此言?”
方丈摇头说道:“老衲也非痴愚之人,在杏子林你要杀二娘,被一身怀少林绝技的黑衣人所阻!而这个黑衣人正是萧远山。
他救二娘,并非存着什么好心,还是为了报复老衲!”
顾朝辞眨了眨眼睛,抿着嘴一言不发。
玄慈方丈看向人群,朗声说道:“萧远山老施主,若老衲猜的不错,你这三十年来,隐于暗处,我的儿子想必也是你抢去的,故意放在少林寺,让老衲可以看到,却不知道他是谁,直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在引爆出来,让老衲与少林寺一同身败名裂!”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叶二娘又惊又怒,心里多年的疑惑有了答桉,一时悲愤莫名,死死盯着人群,脸上肌肉都在簌簌发抖。
玄慈乃是少林寺方丈,僧俗弟子,数以万计,他能统慑全局,自非有勇无谋的莽夫。种种事情一相印证,得出这个结论,自不太难。
顾朝辞心下佩服,心道:“这世上能有所成就之人,果然没有蠢货!”
只听玄慈又说道:“萧老英雄,你愤恨老衲与少林,要找老衲报杀妻之仇,也无可厚非!
可你不该扮作乔峰模样,去杀乔三槐夫妇与玄苦师弟,他们夫妇将乔峰视若亲子,爱如性命,抚养他长大。玄苦师弟传授乔峰武功,十年寒暑不断,将他培养成才。
让他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你恐怕听到他的名声,也是老怀安慰吧?”
玄慈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一脸恍然之色道:“是了,你是故意如此,让中原武人仇恨乔峰,因为你知道自己儿子仁侠过人,非如此,他不会与你一起这般不分好赖的复仇!”
群雄不禁面面相觑,都在找寻萧远山。
他们知晓乔峰没有杀师杀父母,却没想到是萧远山扮作乔峰模样干的。这不是坑儿子吗?可是今日来着甚众,谁又都能认的全呢?
顾朝辞也环顾四周,心想:“这老儿受了重伤,以他的能耐,一个月不到,就想要复原,那是痴人说梦!
况且他纵然在此,也肯定不会出来!”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转眼看向阿朱,眼中光芒四射,嘴唇微动,对王语嫣传音入密道:“嫣儿,你搜搜阿朱身上,看她是否有什么书册!”
王语嫣连忙在阿朱胸腹一摸,摇了摇头。
顾朝辞心下升起了一个想法。他可是知道,阿朱在少林寺偷走了一本《易筋经》,她给了乔峰,这书中内容全是梵文,乔峰不懂,最后被游坦之从乔峰身上摸走,遇到水之后,出现了一门修习内功的《神足经》,反而成全了他,短短时日内,内力大增。
莫非……
过了半晌,也无人应声而出。
顾朝辞蓦然间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忽然笑容一敛,很是不屑道:“方丈太过高看萧远山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豪气冲天的契丹豪杰了。
他现在就是一个臭水沟里的老鼠,如今刻意编造出这么一份谎言,惹的天下人,都来为难曼陀山庄,他若出现,就是奔着偷袭我来的!岂敢坦然与众位英雄相见?
再给他十个胆,这老匹夫也不敢出来,乔峰一个堂堂豪杰之士,有他这样的亲爹,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顾朝辞故意言语激烈,想要逼出这个可能在场的萧远山,却过了好半晌,也无人回应。
玄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忽地一拂衣袖,扬声说道:“老衲犯了佛门大戒,错恨难返,有玷少林清誉。再也无脸面对众豪杰,今日我辞去方丈之位,由玄寂师弟接任!至于我所犯罪责,自会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玄寂一愣,颤声道:“师兄……师兄!”
玄慈一摆手,厉声道:“我少林寺数百年清誉,岂可坏于我手?”
玄寂含泪道:“是!遵法旨!”
玄慈看向顾朝辞,抱拳拱手道:“老夫本为少林方丈,罪孽在身,尚未领罪,本无颜跟阁下纠缠。
但你昔日先对二娘下杀手,今日更将一切公诸于众,让我少林清誉受损。
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做法,在此,玄慈只身想要挑战于你,无论胜败生死,一切也到此为止,老夫只求一个心安气顺!”
众人本见他直接施的是抱拳拱手之俗礼,而非佛家合十之礼
此话一落地,众人更是无不吃惊。这意即表明不需留手,一切恩怨至此而止,双方全力而战、生死由命便是。
顾朝辞武功之高,当世无人能与之单打独斗。故而与其说是挑战,倒不如说是送死,足见他心灰意冷,再也不愿苟活人世。
叶二娘心急如焚,叫道:“方丈…”
玄慈冲她摆了摆手,从师弟手里接过一根禅杖,长达七尺,鹅蛋粗细,杖身金光闪闪。似是以黄金混和钢铁所铸,或是杖外有几层黄金,一望便知甚是沉重。
朝着顾朝辞迈步而来,叶二娘心下痛惜,但素惧玄慈威严,也不敢多说。
顾朝辞见此眉头一挑,心道:“这和尚这么烈性?”
玄慈手擎禅杖,肃声道:“顾君要用什么兵刃?”
顾朝辞摆手道:“承情,我要用什么兵刃,会自己取,不劳方丈费心了!”
众人都明白,那就是他是否需要兵刃,就看他想不想要了,这幅目空一切的架势,可真是横绝四海。
但看顾朝辞长身屹立,凛然生威,不由又是惊惧,又有些期待。
他与玄慈之对决,结果如何,倒是不难预知。但会怎生收场,这就很耐人寻味了。俱将眼神定在了两人身上。
两人对峙良久,双方均蓄满气机,宛如引满待发的弯弓。
忽听玄慈一声呼喝,只见一道黄光,径朝顾朝辞扑去,杖风涌动之际,彷如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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