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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终·大婚(下) (第2/2页)

钻密道过来,满嘴里撩拨个不住,与在人前的清冷天渊有别,她还是忍俊不禁。

    梅长生却没动她,就那么昵而不狎地抱着她,由着她笑,看见她笑,自己也笑。

    “醋醋,我们要成亲了。”

    宣明珠自然知道的,点了点头。

    梅长生又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强调:“是四月初五。”

    宣明珠眸光微动,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忽然有几分明白了。她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怕我反悔吧?”

    梅长生笑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这便奇了,宣明珠半晌没说上来话,他掩藏得这样好,这些日子她竟一丝也没看出来。这种患得患失的焦躁不安,曾经在梅长生身上出现过,可那是在两人若即若离的时候。

    “梅长生你告诉我,”宣明珠勾着他的脖子气笑,“赐婚圣旨是你自己求的,大婚仪典是你一手抓的,梅家亲友、朝庭百僚、坊间百姓都知道你我要再度成婚了,连两府中间的密道至今还给你这小贼留着,你还怕,你怕的是什么?”

    梅长生静道:“怕你跑。”

    就是这么简单。

    再周全的筹备,还是会怕她突然跑掉。

    宣明珠被这句话钩中,静了一瞬,突然想起当年成亲前夕,十八岁的昭乐公主的心境,是一模一样的:怕他跑。

    因为是强求来的,所以再怎么喜欢,那份害怕失去的心情也不能完全抹灭。

    故而没人知道,那年的她在大婚之前,悄悄调动了一个营的羽林军,暗中围守城门,就是怕那倔强的小探花真的一时想不开,拼着脑袋和前程都不要了,也要逃婚而走。

    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过。

    现在,两人好像调了个个。

    当年强拗他,是她的不是,今日哄好他,自然也成了她的责任。宣明珠叹了一声,捧着他的脸亲了又亲,“长生,我不跑,我就踏踏实实地,等着嫁你。”

    “嗯,别跑,跑了我会把你抓回来的。”梅长生玩笑似的应了一句,宣明珠没能发现,在她闭眼吻他时,男人森黑的眼底划过一缕偏执的情绪。

    但他扣着她腰肢的力道仍旧很轻柔,一下下爱恋地摩挲着。

    这一夜,他留宿在公主府,也只是留宿,没有求欢。

    他要等,等一个良辰吉日,合卺敦伦,祈一个顺顺遂遂。

    当一个不信神佛的人开始寻求这些玄而又玄的吉兆,那便是他找到了自己的神佛。

    他只是,有些等不及了。

    【大婚】

    日子是一日日过的,四月初五,再漫长,还是如期而至了。

    这一日百官辍朝,为大晋阁老与大长公主的婚事庆贺。

    阁臣娶公主,闻所未闻,但位极人臣的梅长生偏偏就做到了。他自己权高势广,大长公主又尊贵已极,加之圣人撑腰,是以朝野上下只有一片祝贺之声,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有好事者偷偷问过梅家老爷,令郎以“宣梅从此不通婚”换来这桩姻缘,长远看来,亏是不亏?

    梅父神情高深莫测,能被规矩缚住的感情,要来又有何益。却只淡淡道了句:“他主意大,我管不了。”

    然而在迎亲之日,喜堂洞房一应备好的梅园中,梅长生早起敬过先祖灵牌,出迎之前,梅父却一字字极郑重地嘱告他:“往迎尔相,勖帅以敬,先姒之嗣,若则有常。”

    身着大红朱纁襕裳吉服的梅长生揖手领承:“儿不敢忘命。”

    梅长生此生穿过三种红衣,翰林院深红朝服,大理寺绯红具服,与十七岁成亲的朱红吉服。然今日,神容行止更为成熟朗逸的梅阁老身着婚服,前所未有的英姿焕发,这满府满园喜庆的红,都压不过他那一身红衣。

    不同于日常的冷谡,今日从睁眼开始,他淡淡噙起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踩着吉时,带领傧相出门迎亲。

    虽然距新妇家仅隔十几丈,只有几十步路的距离,但这几十步,亦是鼓乐喧阗,流星爆竹,泼天的热闹洒下厚厚碎红铺路。

    公主府内,宣明珠在内殿中身着红色鞠衣,凤翎织金外袍还未罩,金缕冠也还未冠,隔着老远便听见了爆竹声,笑着按了按耳。

    一屋里都是她好友良朋,杨珂芝、李梦鲸、林家七妹、傅芳芳傅园园都来了,见公主殿下还悠悠闲闲,不着急上妆盖头,一个个笑得不……

    “老大这是笃定宝鸦能挡得住梅阁老的催妆,所以一点都不急啊!”

    泓儿和澄儿给公主梳头绾发,凑趣笑说:“从这屋挪到那屋,几步路罢了,难为梅阁老弄出这么大阵仗。”

    一语才了,忽听外院传来一片声音:

    “恭迎镇国大长公主殿下出降!”

    “恭迎镇国大长公主殿下出降!”

    “恭迎镇国大长公主殿下出降!”

    民间嫁娶催妆,一般新郎子迎亲,夫家亲友会在闺房外喊:“新娘子,催出妆!”但面对大长公主,自然不可如此无礼,他们便换了套词儿。

    只是不知梅长生究竟带了多少傧相来,听不出是多少人在喊,声调整齐划一,比爆竹还响上许多,只怕整个永安里都能听见。

    这一声后崔嬷嬷可是急了,老辈儿人求吉利,忙叫泓儿澄儿手脚快些,不可耽误上喜轿的良辰。

    宣明珠由着使女梳头妆面,抽空还吃了块桃酥毕罗垫腹,“不急,且看宝鸦和眉儿的。”

    府苑之内,新郎子由傧相们簇拥着过了第一道门,绕过影壁墙,庭院中挨挨簇簇的好些女眷,当中拦阻去路的却只是一个六七岁的盛妆女童。

    她身穿一袭水粉色缭绫百蝶绣花襦裙,发绾童髻,眉点花黄,大大的黑眼睛一眨,格外精灵可爱。

    梅长生走近,一大一小相对,相视一笑。

    按礼,新郎当向新妇家眷致礼,梅长生便坦然半揖,梅宝鸦款款侧身避让,这一礼便等同揖向了宣明珠所处的闺室。

    待梅长生直起身,宝鸦再站回原地,她被父母教导得很识礼仪,在这等场合,并不因身负重任便喧闹无度。

    只不过考问阿耶的机会,这辈子大抵不会有第二次哩,所以眼里到底有几分雀跃。梅宝鸦清了下小嗓子,似模似样地拱手,“遂遂恭祝爹爹大喜,但有三问,答过方能请行。”

    这做女儿的帮娘亲挡阿爹的催妆,可真是桩新鲜事。院落两傍的亲朋都隐笑不语,看他父女两个拆招。

    梅长生也忍俊,目色和煦道,“你问吧。”

    宝鸦道:“请做催妆诗。”

    梅长生不假思索道:“玉面不关妆,双眉本翠色。仙山光欲晚,请逐,长生归。”

    梅彧在他身边不远处动了动嘴角,还说自己心绪正常,这显见是憋坏了吧,当着孩子面,什么酸词都说得出口。

    催妆诗传到闺阁中,一群姑娘传诗笑道,“不得了,梅阁老将殿下比成神仙妃子呢,殿下何时下了仙山,随夫郎去?”

    宣明珠不似一般新娘娇羞,眉间的梅花妆方点罢,衬着一双描红凤眸,韶艳夺目,较之画上神女却也不遑多让。她掩面笑啐,“人家是探花之才,宰辅之质,就是会比,怎么了!”

    “呀,有人这便护上了!”

    屋里一团喜乐,外院的宝鸦却不管这些,接着一本正经问:“山高如何?”

    梅长生笑道,“山高巫峡长,垂柳复垂杨。同心且同折,故人怀故乡。”

    宝鸦低头琢磨了一琢磨,这“故人故乡”两句,却是很切题的,满意地颔首。想了想,矜持地挺起小胸脯,脆声问:“小女如何?”

    梅长生笑了,忍不住想过去摸摸小姑娘的发顶心,到底捺住,注视着珍爱的女儿道,“小女可爱。”

    宝鸦原以为阿耶会作诗赋来赞她呢,听到这简单的四个字,愣了一愣。

    继而,她心头温暖,笑眼弯弯,极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乖乖地让开道路,“爹爹进去吧。”

    “宝鸦!你这么快就倒戈啦。”身后的梅眉山急忙站出来,誓要替她嫂子多挡一会儿,朝她堂兄眉飞色舞道:“我这里还有一问——良人如何?”

    “良人,”梅长生眉目蕴情,向那紧闭的绯窗望去,“皎灼。”

    他自小识事时便识字,平生领略过浩瀚书海,文不加点可成千言。可真到了诚心倾吐之时,只消三两个字,也便把全部的胸臆浑洒尽了。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近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在他眼中,她便是如此。

    身前自发让开了一条道路,梅长生步履稳健地来到殿门前,翩翩揖首:“下臣长生,恭迎大长公主殿下出降。”

    一语罢,阊门开,身披大红刺金霞帔,头戴御赐九翟凤冠的女子盛丽而出。

    宣明珠未遮流苏喜帕,而是十二条金缕遮于红颜之上,眉间的红梅妆若隐若现,四目相视,天地俱静。

    而后爆竹骤响,鲜花着锦的热闹中,梅长生请公主登金辇,自身骑马在前引路。

    梅豫和梅珩二子,骑汗血宝马驹从行在旁,上马前,梅长生又将宝鸦一把抱在怀内,带着她一同骑行。

    “啊,我可以和爹爹一道吗?”宝鸦先前练习的流程里并没有这一环,从府门口到梅园,本是要走路去的,坐上马鞍靠在爹爹怀里,她有些晕乎乎的。

    “当然。”梅长生一手勒缰,一手搂她,神色温醇如春风,“一家子,当然要整整齐齐的。”

    牵儿抱女的娶妇,始无前例,身坐例同皇后的仪驾下降臣子,更是始无前例。左右已是开风气之开河,何不凭心而为呢?

    宣明珠隔着金旒垂缕笑望辇前三骑,当先那一骑,红衣胜莲,身姿如竹。知他碍于吉礼不能回头看,但宣明珠也知道,他脸上的笑一定已经收不住了。

    新娘下辇入门,接着便是拜堂成礼。花团锦簇的园内,一品以上国公大臣尽皆到贺。

    这一回,梅家父母率前来观礼的梅氏一族,先向公主礼拜,而后,宣明珠方接茶敬双亲。

    茶盏收去,一只温暖微潮的手掌伸来,稳稳牵住她的手。

    随着“送入洞房”的高唱,身后纷纷敬贺,夫妇二人向来宾致意,携手步入新房。

    外间的喧嚣渐远,一进铺设着大红锦幔床褥的新房,梅长生便俯身抱住宣明珠。

    惹得还没来得及避走的喜婆宫婢们捂嘴而笑,急忙退去关好了房门。

    “醋醋,我娶到你了。”

    宣明珠搂着他窄劲的腰身,嗅着他身上的松雪味道,夕阳透进喜房,映烁她的金冠。此情此景,似曾想识,她一时有感,最终却也是笑道,“是啊,鹤郎,我又嫁了你了。”

    梅长生听到那声久违的“鹤郎”,上次成婚,她开口第一句话,也是如此唤他,拥着妻子的手臂紧了紧。

    半晌,他直起身,带她坐到喜榻上,为她挑开冠子的金缕,露出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

    他目光含了一汪水,在她眉上亲了亲,不叫她动,将桌上的白肉与交杯酒取来,与她同牢合卺。

    “醋醋,外头还有宾客,容我去谢贺,你……”梅长生在她唇上轻印,“你等我回来。”

    宣明珠含笑瞧了他一会,夷然点头。

    她明白,他想弥补上一次的错失,上一回是她为自己的小郎君挡酒,这些年过去了,小郎君长大了,可以独挡一面了,他想将这声婚宴办得妥妥帖帖,吉吉利利。

    “好,我等你。”

    这一日,赴宴的王室公卿无一不感慨,这场阁老娶亲,公主出嫁的婚宴恐怕是前无古人了。坊市的百姓望着天穹经久不息的烟花爆竹,也无一不感慨天家富贵。

    城边永和坊,一间不起眼的小宅子内,却有一个老妇守着床上昏迷近两年的丈夫,灯下缝衣。

    忽然,床上静寂的人影动了一动,老妇又惊又喜地转头。

    那终于转醒的杨太医,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用尽全力嘶声道:“长、长公主的药不能吃!她无病,是误诊!”

    老妻张氏闻言,怔默半晌,喜极而泣:“你这老货,长公主已经是大长公主了,今日便是殿下大喜之日!你呵,可知道你睡了多久,可知我这两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梅园之中,群星拱月,宾客尽欢而散。

    梅长生一脸醉意,却不要人扶,满腹的酒水压不住他心中无边喜悦,撑着最后一分清明回到新房内。

    房内燃着龙凤双烛,却无人影。

    他立了立,听见一门相隔的湢室内传出阵阵水声。

    酒气盖脸的男人喉咙滚了滚,酒喝多了,觉得躁,喃了声“醋醋”,踅身晃悠悠地往净室而去。

    “你回了——哟,这是喝了多少?”衣冠已卸的宣明珠单着一身红绫中衣,一条衣带松松系在腰间,显是才沐浴完。

    不等她扶稳他,叫人上醒酒茶,眼前玉山倾颓,迷蒙不清道:“好姐姐,陪我再洗一回吧。”

    伸手一扯,两人便同坠浴桶,洇出一大片水花。

    洗到最后,自是水漫金山了。也不知梅长生是醒是醉,从湢室又到榻上,从榻上又到镜边。

    宣明珠知他这些时日旷得难过,都且随他,红绡烛影,巫山蓬莱。在彻底魂飞天外前,她想起件一直忘了提的事,断续低吟:“避子丸,往后不要用了……那东西伤身,改用避子衣罢。”

    “姐姐说什么呢,那东西,贴不着你。”男人好像醉得神智不清,固执地朝着一处攻伐,却又呢哝软语,低低说着动听的情话,“醋醋放心,长生长生,陪你到白头。”

    要你全部,也给你全部。

    *

    “醋醋,你今日有句话还没与我说过。”

    “本宫今日亦甚喜阁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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