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是喝习惯了白酒,考古谈项目的时候,这是少不了的应酬,她也不算是佼佼者,有些女同事比她还能喝。她的意识中有这样的习惯,连带她的身体也随了她。
她很会劝酒,但没想到张良的酒量不怎么好。她左右一句“先生”再把杯盏往他面前一递。
不知几杯下肚,反正张良已经伏案不起了。
许栀戳了戳他的脸颊,他也没什么反应,就赶忙悄悄往他身上摸印章了。
居室的门一开,就没有人把黑裾逶地穿得这般有文人的风骨气质,他束发高冠,显得脸也如玉雕般清白温润。
但张良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疲惫。
“先生,”许栀赶紧过去喊了他,仿佛昨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张良大概出来没有见过会有人上赶着来找骂。
他又想起她迷迷糊糊的言语,一时间拿不准她到底还记不记得昨天在马车中的话。
张良低身,平视她的眼睛。“公主昨晚去哪儿了?”
许栀愣了一下,又陡然想起昨日的画面,张良只喝下她递来的很多杯酒,什么也没有说。
她弯弯的眉毛上挑,露出狡黠的微笑,“多谢先生借我印章。”
她从怀中拿出那枚铁印纽,握住他的手,轻放在了他的手心。
“物归原主。先生放心,我绝对没有拿来做坏事,只是拿给李廷尉要他收养左车的凭据。我给先生灌酒也是怕脏污了先生的眼睛。”
她这一招先发制人,张良竟然找不到话来指责。
“公主怎么能将酒说作驱寒之物……”
张良的语气很沉,他虽然有意要放嬴荷华拿走他的东西,但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找了这么烈的酒,一拿就是一整壶。
他早该知道她是伪装的柔巧,一肚子坏水。
“公主往后断不可如此行事,若有人乘醉不轨,公主会吃大亏。”
“先生放心,旁人我断是不敢。”许栀学着他的语气如是说,“从顿弱上卿那里听说了先生喝醉了之后很是守礼,我才敢这样。”
许栀坐到离他不远的栏杆上,又翘起了脚,前前后后地晃悠。
“先生知不知道韩安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邯郸?”
“韩王?”张良凝眉,韩王果然沉不住气,他从赵嘉处得知了桃夭之事的原委,他才告诉韩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到了邯郸。
张良半晌缓问一句:“……公主可知韩王所在何处?”
许栀嬉笑道:“被我杀咯。”
张良一滞,眉头紧皱,面色有些苍白。
“你,怎能杀他?”
许栀眨了眨眼睛,轻笑,“为什么不能?”
张良气结,张口要说话。
“他是你的……”
“韩非的侄儿,你也曾把他视作大王。我怎么敢杀他?”许栀眼睛一弯,娇柔的小脸,露出两颗小尖牙。
“你刚才说韩安是我的什么?”
他听她只是套他的话,心中的波浪终于平息,恢复了波澜不惊。
“此事,公主当去问李监察。”
闻言,许栀不由得轻笑,昨晚在马车上,李贤也是这样和她说的——公主可问张良。
许栀生出不快,反撑着手从栏杆下来。
“我来问先生,是想听先生告诉我原委。何故你们要将我推来推去,却从始至终不告知我一句实情?”
张良微怔。
“知晓太多对公主无益。”
许栀走到张良的面前,她走得快,张良对她的步子有些不解,便只好后退。
她打算用言语表达她根本没搞忘昨天的全部东西。
她抬起脸,列开嘴笑。
张良看到笑意,也看到那双黑色的眸子中流出相当的凌厉。
她的手拽上了他的袖子,不让他再退。
“我劝先生搞清楚一件事。”
宝石红的琉璃珠在她额间犹如一滴凝固的血珠。
这张娇美的容颜与郑妃有七分相似,令人甘愿为这样的美貌折腰。
可她的眼珠,她的言辞,她的气质,全部承袭着秦王的霸道与威慑。
张良也不避这样的眼神,他反倒自己入座了案桌。
许栀走到张良的身后,语气强硬。
“我喜欢先生,但不代表我允许先生随时以为我好的名义来蒙蔽我。”
张良笑了笑,“若良闭口不言,公主打算如何?”
“我并不舍得像对敌人那样对先生。”
许栀从身后把语气降低,尽量表现得纨绔。“话说回来,先生身为少傅应该什么都教我才是。”
许栀从子年巷回来之后,更深谙不喜欢自己的人要怎么相处,对待韩安直接点,效果还不错,反正张良是希望她离远点,这样的话,她越逼他,他口中的话倒会更多。
亭院中四下无人,吹彻一地的月季花,红粉随地风而起,花枝上似有雪粒浮在空中。
他的脖颈忽然被一双手从后圈住,她没有碰到他的皮肤,触感只在衣肩,但那指尖落在他的视线下方。
她的声音也落在了他耳后。
“荷华并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怎么做,不知先生可否教我啊?”
张良一个激灵,无比诧异且是浑身发麻,下意识要赶忙推开她。
“先生别动。我只是想要先生往后的一句实话,不是有意要逼迫先生的。”
很快,许栀在他飞速离开亭子之前听到了张良像是咬牙切齿的回答。
她要喊韩安一声“姨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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