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以重聘为风好,王室尚婚更是如此。
亲迎之日,十里红妆,高马辔头,更有聘金三万,车马奴婢、帛卷珍宝数以万计。
然而国宴之上,诸多朝臣不会把这仅仅当成婚礼。灭齐之日近在咫尺,那么统一天下,是一次窥测后来朝堂局势的重要会面。
芷兰宫宫门打开,蒙毅早早于车前等候。他服饰从旧,由因婚宴,一袭庄重黑色官袍添了些喜色。
许栀看到蒙毅前来,猜到九分原因,纵然发生了很多事,但许栀对蒙毅一向好言好语。
“蒙大人辛苦。”
“不敢。”蒙毅将头一低,让她身边的宦者屈肘扶她上马。
“臣得大王之命护送公主至章台宫。长公子婚宴之后,还请公主在酉时至前宫正门,臣接候殿下回芷兰宫。”
蒙毅说话的时候一点儿都没多余。
“酉时。”
她惊讶,别人哪里有她熟悉结婚的具体流程。
酉时,一半的仪式都还没结束。这么早回去,她要怎么在梅园和李斯碰面?
她知道从小到大,蒙毅对她都没什么好印象,她那时候怕死,非要王绾把蒙恬请来当她的宫前护卫,而蒙毅对他哥哥算得上毒唯。
酉时也有一刻三刻之分,李斯说话总是迅速,用不了一一刻就能听完。
她点点头,“酉时就酉时。”
听她这样果断答应,蒙毅有些意外,往常的情况来看。嬴荷华这样说,基本上都是反话。
譬如当年她去雍城之前,她在路上耍心眼试探张良,死活把刀刃往张良手里塞的举动,蒙毅也不是瞎子,他几乎都看见了。
“殿下,”蒙毅提醒,“臣所言是酉时一刻。”
许栀对蒙氏王氏一直都很有耐心。
“一时八刻。大人方才说酉时便是酉时,你多等上几刻钟,又不会要你的命。”
蒙毅听她此言,大王所说不错,大抵她真有什么人要见。
而这个时候敢去找永安公主商议的人,除了大王首肯的王绾,其余之人必是有拉帮结派之心。
蒙毅拒绝得如多年前一样迅速,“您若不在酉时一刻至前宫御道,臣只好见机行事,还望您莫怪臣打扰殿下宴饮乐。”
“是吗?”她笑笑,“我就看届时蒙大人敢不敢将我从众目睽睽之下带回芷兰宫了?”
……
至于嬴荷华的性格,蒙毅的很多同僚说公主自从楚国回来之后,温言细语不再嚣张,如是改头换面。
蒙毅看来,根本就不是这样。
蒙毅善棋艺,且多年来一直与嬴政有过对弈的经历。
张良在棋艺方面绝对是个高手,他在岳林宫的两三年里,也将秦国学宫中上下关系都搞得极好。
而嬴荷华在博士太傅淳于越口中乃是‘冥顽不灵’,难以为学。以至于张良做她少傅的事被定下,蒙毅没少为张良捏把汗。
蒙毅知道他的大王是个什么性格。嬴荷华自会青出于蓝,他甚至怀疑,张良如今的失踪,是否是因为她。
——
楚系自昌平君之乱后一并消减至此,郑璃不是楚国公主是郑国公主的实情他们仍不知晓。
嬴荷华在楚国做的那些事令他们两头为难。
将她视作同类?可楚国已亡,加上出事,她王后的身份没能坐实。嬴荷华对他们已经失去了作用。
况且,楚系中不少人认为嬴荷华连这一次婚宴都不会允许出现。
如果不把她看作同类。那么眼前扶苏之大婚便是他们能与朝臣进行接触的重要场合。
许栀出现的时候,她的王姐最先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又将她上下左右都看了个遍。
“王姐我已经康复了。”
嬴媛嫚不信。“医官们说你不能见风,我见不到你,又听四处都说父王都同意让你……”…葬入骊山……这四个字太重。
她说到此处,立即打住,又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她知她回来得坎坷,于是全程没有提及楚国的任何事。对于媛嫚来说。杀人,逃婚,遇刺。这些词都是她无法想象。
“父王和母妃允许我来此,不就是证明我已经无恙了。”
嬴媛嫚对许栀很是友善,但也有不少人面露不安。这些六国间的贵族,以三晋之中的王室成员为多。
“永安,永安公主。”“她不是……”
“我不是什么?”
听到这声清柔的问句,一片嘈杂之中,只有这几个贵族的言谈戛然而止,他们笑容立即僵硬在脸上。
很明显,他们怕她,除了惧怕嬴政之外,他们一致认为,秦国王室之中,永安公主最为恐怖!
美则美矣,但就她杀人最直接,也最为瘆人。
传言负刍死于她手,五国之亡除了魏国之外,皆与她联系甚重。今日,她虽一身淡绿,赤色裙裳之上沾了不少鲜红。
许栀略微抬首,朝一魏国宗室公子笑着说,“公子是不是以为我还病着?”
她的笑容简直不是笑容,而是阴恻恻的威胁。
“见殿下无恙,臣等……臣等以为甚好……”
正这时,一人拍了他的肩,见到来人,魏国公子长呼一气,颔首作礼,逃也似的后退一步到他身后。
“殿下。”魏咎不服高冠,着秦制官服也尤为挺拔。
魏国得益于魏咎所庇护,又最为安分守己,便被允许参与此宴。
“正好你在,”她摆摆手,其余人都退下了。
“方才臣之族弟多有冒犯,公主莫要往心上放。”魏咎说。
他为臣的自称,让许栀愣了一下,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重压。
许栀压下心头的苦涩,“他们看样子也不好管教,如果你觉得为难,其实不用……”
“殿下。”魏咎止住她的话,“大王与殿下对臣的恩遇,臣铭记于心。若臣不在秦,显也之祸,魏地难以安民。”他见四周无人,才续言道:“殿下。臣不能令魏覆辙韩之乱矣。”
嬴政是何等凌厉威严之人。他眼里绝对容不下任何暴乱的疑点。
也只有魏咎知道,自从张平自缢,韩国王室之中就只剩下了韩安一人。
当年的张良,今日的魏咎。
许栀一时间将他们的身影重合,两个人却走出了不同的路。
“殿下,”
她一时间彷徨,冬日天气寒冷,她鼻梁尖蓦地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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