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只有他和身边的王朗可以听见。
汉军的方阵散开,两个士兵推着一辆四轮木车缓缓驶出,车上的青年人一身雪白的儒袍,外罩鹤氅,轻摇羽扇,在盾牌的护卫下一脸悲悯地看着魏军众人。
良久,他稍稍叹息一声,微笑道:
“大汉讨虏将军、首阳侯诸葛乔在此,识相的,就早早下马投降。”
他招招手,汉军的弓弩手立刻齐刷刷的站起身来,随时都能投下一片密集的箭雨,杀戮这些已经陷入恐惧的魏军军士。
“王司徒莫慌,我们是骑兵,他们追不上我们!”吴质当机立断,低声向身边的王朗道。
王朗暗暗叫苦。
这支魏军不止有骑兵,还有最少一半是步兵,
他们可以纵马逃跑,可这些步兵难道还能杀出去不成?
“别管了,快跑吧!”
吴质赶紧招呼傅干撤退,可傅干的脸皮实在是没有这么厚。
他嚅嗫着道:
“他们好像没多少人啊……跟他们……打啊!”
在雍县的时候就能一战。
就是因为吴质瞎指挥,早早从城中逃走,不仅坑了徐质,居然还在这里遭遇了敌军……
这敌人,分明就是城下的诸葛乔啊!
打,为什么不打!
傅干这次终于生出了三分火性。
当年父亲被包围在冀县,他逃了,
刚刚他又抛弃了雍县的战友。
若是再跑,他傅干以后还怎么在雍州混,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他这次说什么都不跑了!
傥骆道上的魏延之前是把吴质彻底吓得丧了胆,让他见了汉军下意识的就想跑,
冷静下来,他这才发现,原来汉军还真的没有多少人。
最多几千人……
诸葛乔草草到了此处,也带不了太多人。
我手下有这么多的关中勇士,跟他们打,有机会的!
他终于鼓起勇气,可还没等他号令全军列阵,坐在四轮小车上的诸葛乔又笑了。
“这位便是王司徒吧?”
王朗下意识的点点头,哆哆嗦嗦地道:
“汝乃孔明之子?”
“不错,家父便是大汉丞相。”
不好啊……
他唤我何事?
王朗本来就觉得今天的诸多事实在是德行有愧,这会儿诸葛乔居然当面呼唤自己,他本能地想起诸葛乔这是要揭穿自己的虚伪面孔,当下浑身发抖,竟抽风一般迫不及待地开口指责道:
“孔明有德之人,为何要助刘备兴无名之师,岂不是,岂不是让人耻笑?”
耻笑……
王朗这话一出口,倒是汉军阵中众人齐声笑出来,站在诸葛乔身后的孟获笑的前仰后合,难以置信的道:
“这老东西该不会是想笑死我们,然后顺带杀过来吧?”
王朗见众人齐声哄笑,顿时面红耳赤,
不过经过了之前的洗礼,他的脸皮厚度已经有了指数增长,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年的大师兄杨彪。
特别是这身打扮……
看起来太欠揍了。
王朗的脸渐渐涨的通红,
他今天心虚至极,毕生的道德被自己鬼迷心窍的抛在一边,简直像光着身子行走在大庭广众下一般。
而诸葛乔这身装扮,轻摇羽扇,面带惶恐,让王朗下意识的认为此人是要奚落自己。
就像当年曹操拿他被孙策俘虏之事开涮一样。
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他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可仍是太阳穴不停地乱跳,竟忍不住喋喋不休先下口为强,趁着诸葛乔还没指责自己,先开始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狠狠指责一番这个小辈。
“太祖武皇帝横扫六合,席卷八荒,讨平凶暴无数,
文皇帝受大汉正统,献帝亲献玺绶,八方君子共证,坐镇中原,继承天命,乃天下万民所仰。
孔明自比管乐,却不思报效,助刘备窃据荆、益,连年兴无名之兵至生灵涂炭,万民流离。
若是公等束手,天下早早安乐,社稷早归一统,这难道……还不是一己私欲兴无名之师吗?”
傅干和吴质都没想到王朗这会儿怎么这么刚。
按理说,王司徒在那边有故人,不应该这么刚。
好歹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但看着王朗在微微发抖的身体,傅干似乎能明白什么。
当年和华歆一起乘船的故事让王朗的名誉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后来被孙策暴打逃跑,还遭到过曹操的调侃。
这些往事本来都能随风过去,在王司徒崇高的名声中成为荒诞不经的传说。
但这次偷偷放弃雍县,鬼迷心窍逃跑的事情却终究洗白不得。
王司徒古稀之年,
大半截身子入土,今天放弃雍县的时候他一时鬼迷心窍,
这次遭遇诸葛乔的拦截,还主动要求跟他对话,
他心中的压抑已久的种种负面情绪立刻迸发出来,竟鼓励他不顾一切想先发制人,想要用强辩在道义上压住年轻的诸葛乔,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王朗做的没错。
现在的道德楷模王朗就像一个在街上被捉住的小偷,趁着对方还没指责自己偷东西,先指责对方德行有亏,人品不端。
我是对的,我是对的,
我才掌握了这天下的真理正道。
你们都说不过我,休想毁掉我王朗的名声!
都不能!
都不能!
谁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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