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赴了约。
无论生死,乐安定是不愿失约的。
那就由他来完成他们的约定。
来日月下共饮的承诺,也算践行。
月下竹影,一人一坟,如何算不得共饮呢?
只是今夜这酒,有些醉人啊。
此后的几年,完颜珏也会恍惚,是否他的生命里,真的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那般清风朗月的一个人,实在不似人间客。
可是每到金秋时节,在边境坊市上闻见桂花的香气。
一如那日的桂花糕一般醉人。
像是堕入了一场幻梦。
他就知晓,天神的礼物是真的曾降临人间。
他曾在心中立誓,若那人负了乐安,他会亲自将这颗明珠捧回西菱。
可是他去得太晚了。
以至于往后余生他都在悔恨。
若他,早早地言明心意,会不会就能让乐安悬崖勒马?
不再去做那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事。
可这个问题他心中也早有定数。
乐安是个执拗的人。
专一而执着。
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将那颗唯一的真心给出去,就算那个人不要了,摔碎了,他也不会再收回来。
完颜珏这个人,终究是晚了一步。
世间万事万物从来都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完颜珏后来见过许多喜着白衣的人,却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他曾说过喜欢新雪,因为瑞雪兆丰年。
每每初雪,完颜珏伸出手接过飞扬的雪花,总会想象着那人站在雪中的模样。
那应该,会是他从未见过的绝色吧。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1
他见过雪山之巅的一捧新雪,纯净而皎洁。
往后余生,他也再找不到那捧新雪了。
后来啊,就听闻那位大宣皇帝终生未娶,挑选了个宗室孩子封为太子。
完颜珏听过也只是嗤笑。
人死了才这般做派,又做给谁看呢?
他也终生再未入过京城。
本就是个懒散性子,他在这位子上干了这许多年,也不过是不愿对不起西菱的子民,如今也是该将这担子交给年轻人了。
他选中了二皇兄的嫡子。
那孩子聪慧机敏,心性仁厚又不优柔寡断,有心性,有手段,是个掌权者的合适人选。
他当了这二十多年的西菱王,也实在是够了。
他还是更喜欢在天下间游历。
他还是选择了南下。
许是缘分,他在强盗手中救下了一个少年。
十八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
一如当年的乐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只觉得那少年眉眼处都与乐安格外相似。
少年一路上央着自己给他当师父,让自己教他武功。
他叽叽喳喳的,很有活力,经历过这一遭,面上也没有半分阴霾。
看得出来,应当是被家里保护得很好。
这次也是想出来游历,是偷偷从家中跑出来的,才碰上了强盗。
完颜珏虽对少年多有纵容,却并未答应,毕竟他还要去通州,暂时没有要定下来的心思。
将那少年送到家中,一对夫妇着急出来,上下检查着少年是否受伤,确认毫发无损,又转身朝完颜珏道谢。
虽然已经过了这许多年,但是在看到顾诚的那一刻,完颜珏还是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
他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原来那人,骗了天下人,保下了顾家所有人。
除了……他自己。
顾乐安啊,顾乐安,你当真是为所有人都准备了后路,唯独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完颜珏心中依旧苦涩,看着少年的眼神里却带着释然。
原来他是乐安的侄子,难怪这般相像。
顾诚大抵是不想少年再入那朝堂吧。
他的弟弟折在了吃人的京城,便不愿再让儿子涉险。
只那一瞬间,完颜珏便改变了想法。
他要留在顾家教导少年。
他想看着少年成长。
看着他将乐安没过完的后半生过完。
他想看着他幸福一生。
顾诚看到完颜珏也是一愣,但并未多说什么。
完颜珏要留在府中教导自己的孩子,他也是应允。
二人只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他们如今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从此江南顾家多了一位先生,专门教导顾家小公子的武艺。
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姓甚名谁,所有人都只是唤他言先生。
往后十多年,他陪伴了少年成长,对少年倾囊相授,看着他娶妻生子,幸福半生,最后在顾家与世长辞。
已经长成青年的小公子在一个深夜入京,将自家师父葬在自家叔父身侧。
这十数年悉心教导,这是完颜珏唯一要求的酬劳。
另一边葬着的是他的父母,顾诚夫妇。
青年看着这一片有些荒凉的坟头,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多做留恋。
只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拜别了各位长辈。
落叶总要归根。
他百年后,也是要与家人一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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