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捞起尸体里的内脏,云起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世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陆安然将手里的药瓶放在桌上,对上他的视线,道:“医者的手不能抖。”
云起哂笑:“可惜你是仵作。”
“不医活人,但能医死者。”
云起直起身,单手背负在身后,目光看着漆黑如墨的天幕,语气轻而缓,“陆安然,有一点我们两个之间很像,都不是愿意轻易交托信任之人,不过,你愿不愿意,从今而后,将信任交托于我。”
回首,目光灼灼,胜过春浓桃花——
“予你悲悯,良善,万物风华;予你稚初,挚终,始终不渝。”
陆安然忽然觉得腿上的伤痛不堪忍受了,像是什么东西在一个劲往里钻,不止是侵入她的肌肤,还有往她心脏攻击的态势。
她一向平静、坦然,又从容,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并非丧失了凡人的情感,而是从未接触而生出了惶恐害怕,甚至自卑。
那种自卑压制在过去的漫漫人生长河里,被忽略的地方,等到被光亮一照,顷刻间全都涌出来,让她感觉窒息。
太阳过于耀眼,没有被照耀的地方才显得更为阴暗。
她扪心自问,从生下就被放弃、成长过程中遭遇无数厌弃的人,是否有资格手握阳光。
云起没有放过她脸上不停变化的神情,有些强势的用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用力,她仰起脑袋,两人四目相触,月光同时落入两人眼底,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在想什么?”
陆安然眼帘半开,脸庞如被夜露照拂,带着一股清然,“世子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笑话什么?”云起深沉如水的眸子微光闪动,桃花眼尾勾起不羁轻狂,“大宁朝第一美男子找了全天下最丑的女子?”
他轻呵,神色全是放肆,“本世子在选美吗?那不如拿镜子自照。”
陆安然推开他的手侧过身子,心乱如麻没有头绪,只是千锤膏的药效终于发作,半条腿的皮肤经脉像是被来回揪扯,千万条蚂蚁在当中不停啃噬,痛楚比想象中来得猛烈。
几乎顷刻间,陆安然鬓角渗出绵密的汗珠,手掌握拳用力抵着桌面,扛着这一波痛苦过去。
“药效发作了?”云起马上看出不对。
一滴汗珠在陆安然抬头的时候流入眼中,水润了瞳仁,尤为清透,相较往日,多了一份微不可见的柔弱。
她吸了口气,道:“一炷香。”
只要忍耐过一炷香,疼痛就挨过去了。
云起手撑着窗台一个用力,从外面翻了进来,伸手将她扶起来,另一只手绕过膝弯,下一刻,陆安然感觉整个腾空。
失重感令她下意识往云起怀里撞了一下,鼻间全是幽冷竹香。
头上传来云起低低一笑,“本世子行好人好事,你可别趁机偷吃本世子豆腐。”
陆安然生平所见,确定没有比云起更不要脸的人物。
这一夜梦里全是兵荒马乱,每次梦结束前,陆安然都恍惚听见那略显低沉的嗓音,似乎在她耳边低吟——
“美男在前,陆大小姐当真不消受吗?”
—
次日起来,陆安然脑袋发疼,不知道是纠缠了她一夜的那句话,还是单纯因为药膏带给她的痛感。
昨夜对话犹在耳边,夹杂了轻笑漫语,她有些怅然的想着,这里面带着多少本心。
秋蝉帮着陆安然洗漱完,端来早饭伺候的时候眼神频频看过来。
陆安然咽下口中的焦糖黄金糕,“有什么话直说吧。”
秋蝉抿了抿嘴唇,俏脸有些不高兴道:“一大早就有个姑娘来找世子,墨侍卫说那是世子的……”
陆安然端着粥碗的手一滞,倒不是为别的,只是突然提起云起,总免不了想到昨晚的事。
秋蝉吞吞吐吐,才从嘴里说出三个字:“……老相好。”
有一句她身为奴婢不好编排,心里顶不满意——世子不是和陆小姐一对吗,怎么还在外面拈花惹草,这种行为不对。
偷偷扫了陆安然一眼,不免叹息,看来男人终究还是视外貌为重,陆小姐多好的人啊,真是可怜了。
被秋蝉偷偷怜悯的陆安然浑然不觉,问道:“哪里来的女子,可是县署那边?”
一听不是稷下宫学子,“背着一个竹筐,脸还好,就是打扮有些土气。”
陆安然明白过来,估计是那位禾禾姑娘。
正这么想着,墨言从窗外探个脑袋,“姓陆的,世子让你过去。”
秋蝉小嘴一扁,世子不地道,居然让陆姑娘去见他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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