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根本没法想象的事情。
应州城,城墙之上。老兵油子杜有样缩在稻草堆里偷偷摸摸的饮酒,夜里风大,不饮些酒捱不住。
即使总兵明令禁止守城不许饮酒,违者杖二十。
但杜有样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朝廷也不发衣物,上半年的饷还没发下来。边军哪个不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他现在能喝酒,也多亏了他没亲没故,身上的钱都攒下来给了自己花。上个月还冻死两舍不得喝酒的愣头青,真是可叹这世道!
平日里杜有样油腔滑调的,一大把年纪了就剩这一把骨头了。旁人都笑他这辈子还是个童子鸡,他总是红着脖子争辩。
“老子当年跟随过王越老大人进过漠北,北伐的时候,你们这群兔崽子还在娘胎里!”
众人听闻只是嘻嘻哈哈也没有当真,都喊他的外号老杜。
也有人问过他一把年纪怎么没回卫所养老,每当这个时候,杜有样气焰就焉了。整个人滴滴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酒。
今晚这酒没喝几口,忽的听见一声异响。动静似乎是从城墙下方传来,杜有样睁着眼睛探出半个头飞速往城下看了一眼。
霎时间,魂都差点被吓飞。
城墙下,鞑靼士兵正举着攻城的器械,准备强行攻城。
巨大的恐惧感让杜有样大脑空白了一瞬间,随后酒袋一扔,不要命似的跑向传令的火台。
这是由那般书院的弟子改进的新士的示警焰火,随着杜有样颤抖的手点火,一阵明亮无比的焰火带着刺耳尖啸声冲上夜空。
杜有样苍老的嘶吼声也在夜里响起,咆孝吼道。
“敌袭!敌袭!”
话刚喊完,收到信号的各处传令台纷纷点燃了焰火。驻扎在应州的明军彻底清醒了,哗啦啦列队奔上城墙。
就着夜色,浓烈的血腥味袭来,被夜风吹拂出去很远。
明军不要命似的往城墙上扑,完全以血肉之躯抵挡鞑靼的进攻。并非他们悍不畏死,而是他们都是应州人士。
鞑靼打大同,第一站就打应州。他们不冲,身后的亲人就要代替他们受死,代替他们挡住鞑靼的进攻的脚步。
冲!即使自己死了,身后还会有同伴补上!
只要熬到大同与宣府来兵增援,应州就是安全的,他们亲人就不会被杀死甚至屠城。
刺眼的火焰划过夜空,将城墙的一角照亮。
为首那人露出一张粗犷狰狞的生面孔,朝着迎面而来的明军露出嗜血的笑容。那股狠厉劲让打头的明军胆寒,却明知必死的嘶吼着冲了上去。
死不可怕,人在这个世道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无非为了吃饱饭不饿肚子就是幸福,能看着亲人有饭吃就是幸福。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的人没有离开过塞北,很多人甚至没吃饱过饭。饿了一辈子,也没想过活很久。
在这城池失守的生死关头,没有人不怕死。但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死,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不能剥夺他们在乎的人的命。
寻常百姓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如果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再如何孱弱的明军都会抓着铁枪前仆后继的拼杀。
鞑靼兵身材高大粗壮,咆孝着兴奋着冲向明军。如同狼入羊群,像是几百年都没见过肉似的眼里冒着绿光。
漠北的狼群又回来了,在这深夜里,数不尽的鞑靼兵在城外奔袭。城头已经上来了一些人,城下是源源不断的鞑靼兵。
一名稚嫩的明军还没反应过来,头被鞑靼兵一把砸断。巨大的铁锤,即刻锤在另一人明军的身上,那盔甲瞬间凹下去一个深坑。
杜有样不知想起了什么,冲到一半掉头跑了。没多久又抱着一个点燃的东西冲了出来,不要命似的冲向鞑靼最密集的地方。
那里站着一个如同满脸血迹,如同阎罗恶鬼一般的大汉。狞笑着大口生嚼着咬下的肉块,一副大为享受的模样。
那边冲上去的明军也被大汉那副茹毛饮血的模样吓住了,隐隐有后退之意。
杜老样指着那大汉方向就冲了过去,全身都被火焰点燃。毛发在瞬间化为黑灰,如同烈火中走出的鬼怪。
饶是鞑靼兵也被这燃烧的人冲撞开来,沾染者火焰皆不能灭,烧毁皮肉又附着在骨头之上。
“明军威武!”烧成火人的杜老样早已没了意识,只是在扑向鞑靼大汉的瞬间吼出了这最后一句话。
轰的一瞬间,火焰顿时炸开。
明黄色的火焰瞬间爆燃,剧烈的白光犹如太阳初雪,假借光明一瞬。即使是白昼,在这爆裂的火焰下也暗然失色。
“明军威武!”
冲锋在城墙上的明军已经无从思考,在瞬间的爆燃火焰中抓住了最后一丝勇气。又有一人抱着延迟的燃烧弹冲了出来,如同杜老样一般点燃了自己。
蛮人忽然也大叫了起来,眼中嗜血光芒更盛,举起重锤冲向了那即将爆炸的火人。
“杀!”
“杀光他们!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生死之间,所有的痛觉都麻木了,依靠着肾上腺素本能的挥刀刺出铁枪。血泊之中,不断有鞑靼兵或是明军倒下。
应州血战,在夜幕中拉开序幕。
整个应州城被惊动,总兵张俊指挥队伍守城,以三千兵马面对鞑靼两万兵马。
此时的秦墨领着三百骑,正沿着大漠已北前行。众人无言,没人去想应州城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们都是云中王氏子弟,此刻只需要心无杂念的执行命令。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应州失守离大同失守没多远。
别的家族的人可以逃离,可以躲避。唯独王氏男儿不可躲,也无处可避。
秦墨面无表情,身旁的沉三带着面罩纵马。
他没去想应州能不能守住,记忆中应州一战明军守赢了。但倘若真的输了,秦墨还是会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加快速度!”秦墨的声音冷得不能再冷,像是冬夜湖畔的冰块。
漠北呼啸的风擦着三百骑的身旁而过,每个人脑海里紧绷着一根弦,听到命令的瞬间下意识集体提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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