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许娇兰点点头,眼睛望着远方,末了轻轻说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是这个病,只是你不说,我就觉得……可以不信……今天你这么一说,我这心啊,反倒踏实了……你说你爸,一辈子这么坚强……这么能吃苦……身体又这么结实,怎么就得上了这个病啊?这真是怎么想……都不该得到他身上啊!”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是会走到他前面的。明明我才是一身的病,你爸这么壮实……本来还指望着将来要靠人家照顾我,怎么会……就成这样了呢?”
虽然话里满是哀伤,许娇兰却只是眼眶湿湿的,并没有歇斯底里的崩溃。何朵知道,母亲的心态已经得到了有效调整,前面那番话奏效了。
何朵看着母亲,柔声说道:“就是因为我们都这么想,才会忽略平时的身体信号。如果我爸的病早点去看,也许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唉,去年他咳嗽了几个月,我就没想到过他会是这个病。总觉得他身体好得很,加上他向来就抽烟咳嗽,就以为都是正常的。这真是悔的我,肠子都青了。”许娇兰说着,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是啊,从何朵三月份带父亲在宁水第一次就医到现在,每一个接诊的医生都会问一句:为什么咳了这么久才来看?
这成了何朵永远都迈不过去的伤。
虽然埋怨母亲和哥哥的不关心、不作为,此时此刻她却不能表现出来。让母亲及时调整心态,和自己齐心协力照顾父亲才是主要任务。
“咱们现在追究这个也没用,爸自己的身体,他自己不也没在意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我们不要往回看,没有意义,帮不到现在。妈,记住了,不要给自己机会伤心,每次当你开始胡思乱想过去的事情,或者胡思乱想爸以后病多么多么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及时提醒自己转念,不能继续想下去。想下去,你就出不来了。咱们没有资格去伤感,我们的任务是给爸打气,给他希望。”何朵说道。
“妈知道。妈就是心里不平整……你爸这辈子……太难了。好容易老了老了,你给买了房,机荒也还差不多,要开始享福了,却得这种病……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熄火?”许娇兰意难平地说道。
“病由心生。爸的病,和他的脾气有关,也和咱家的氛围有关。在肺癌的患病人群中,超大一部分比例的人都是暴脾气,易暴易躁的脾气很容易伤肺。他年轻的时候这样,老了以后又被我哥成天吼骂、压制、压榨。你也知道我哥平时和你们的交流方式,全都是靠吼叫。爸和你每次都默不作声,愤怒和委屈都压抑在身体里,能不得病吗?人家心理学大师说,‘肺癌和子女不孝、脾气大、对金钱很焦虑’这三个因素有很大关联。你想想我爸,这三点是不是全占了?尤其是自从我买了房子,爸负责的是对接钱,跟我哥对接账务,我哥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吧?”何朵悠悠说道。
“哼,能给什么好脸色?好几次你哥跟你爸支帐,你爸登记要票据,你哥就大吼‘钱都是被我私下里花了,没票!’,你爸就气的一句话都不说。”许娇兰想起儿子之前的表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还有我在他面前叨叨他的帐记得不好,为什么没有小票之类,也给了我爸压力。还有你、小轩,谁不是经常对我爸大吼大叫?小轩每次跟我爸吵架的时候,又是摔门又是离家出走。你呢?每次使唤我爸的时候都骂骂咧咧。只有我爸自己,从来不做辩解,从不多说一句,默默承担所有人的负能量。负能量,是这世界上杀伤力最大的隐形武器。所以在他生病这件事情上,咱们全家人都是刽子手。”
何朵越说越愤恨,恨那个自私自利不懂事的哥哥和侄子,恨那个一年到头没有一个电话的冷漠姐姐,恨眼前这个唯儿子孙子是尊的母亲,也恨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欺欺人的自己。
“唉!可是怎么办呢?这日子又不能重来……”许娇兰再次用枯瘦的老手擦拭着眼泪。
何朵瞬间心软,知道自己不小心说多了,赶紧回神劝慰道:“所以说人各有命,这是爸自己的路。咱们这些家人,孝顺也好不孝也好,不也都是他调教出来的吗?别想了,以后在他面前,咱们都要好好的。爸的病还早着呢!不用那么悲观!”
母女俩商量好之后,就按照既定的方案半真半假地把病情透露给了何胜军。由于近一个多月来,何朵偶尔若有若无提及一些身边或者“江湖”传说中的抗癌成功病例,反过来劝导父亲:就他这个肺气肿,和那些病差远了,别人连癌症都能好,自己的肺气肿更不在话下等等。何胜军本身就心大,每天的注意力都在电视连续剧和手机斗地主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过,也还真起了积极作用。因此当何朵用委婉的方式告知父亲的时候,何胜军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异样,除了偶尔会愣下神,并没有过多的负面反应,依然是每天抱着手机沉浸在电视剧或者斗地主的紧凑情节中。
许娇兰和女儿看在眼里,心里的负担也大幅减少。
化疗的时间一共三天,第一天上午先是输入免疫药物,从下午开始输入进口的止吐药,止吐药输完后就是化疗药。化疗药一进入体内,何胜军就立刻感知到肠胃不适,好在已经提前用上了缓解副作用的药物,因此难过的症状倒也没有很明显。三天的化疗结束后,医院就安排了何胜军出院。
“出院后每三天要做一次血常规检查,主要监测你爸爸的白细胞指数;七天做一次生化;每周要来医院冲一次pIcc管,防止堵牢。出院后按照医嘱服药,让病人偶尔适当活动活动,不要太剧烈,也不能一直不动弹,否则都容易造成pIcc管堵塞。所有的检查结果,当天出来后就发给我。还有,出院后的第二天要带你爸爸去打针——升白细胞的药剂,连续打三天。一会儿你去领药的时候工作人员会告诉你的,那个药要放在冰箱冷藏。下次住院的日期已经定好了,十八天以后。到时候提前两天来做ct检查,都要空腹,禁食禁水,一共三个ct,分两天做。”
出院时,临床试验的负责人小七一一吩咐道。
“你看哪儿有卖馒头的,买两个馒头吧!”何胜军怀里抱着两个包裹,坐在医院的长凳上对女儿说道。
“咋,饿啦?”何朵问道。
“噢,这不到饭点了嘛!”何胜军嘟哝道。
确实,出院手续太复杂了,从何胜军离开住院病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这个点要是跑到外头买午饭太慢了,只能便利店里先买点垫一下。热好的罐装八宝粥喝不喝?坐在这里啃个馒头,不好看。”何朵说道。
“有啥不好看的,自己吃自己的。”何胜军说道。
“人家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你们老俩口抱着馒头干啃,多熄火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子女虐待老人呢!”何朵甩下一句话,快速跑到便利店买了两桶八宝粥。
何朵让父母在医院门口的休息区等着,自己跑去药房领药。原本只准备了一个大塑料袋,没想到最终发到手里的是满满两大袋,另外还有一整箱玻璃瓶装的营养液。何朵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扛着箱子,胳膊上一左一右挂着药袋“搬运”。等她吭哧吭哧走到父母身边的时候,全身已经沁出一层细汗。
何朵放下箱子,拎起父母住院期间用的洗脸盆和装衣物的编织袋,穿过两个红绿灯去旁边的商场停车库开车。五月底已经进入夏季,烈日下何朵戴着厚厚的口罩,两只手拎着装满药的塑料袋、脸盆、编织袋等杂物,艰辛地穿梭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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