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于江湖上的火并,店家和旅客们已是见怪不怪了,该吃吃该笑笑,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两个小二一脸嫌弃的把汩汩冒血的无头尸体抬起来丢到尘土飞扬的官道旁边,另一个小二则把人头当成球踢,几脚就将其踢进了树林里,地上的一大滩红中发黑的血液也被用黄土掩盖上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不过却是罪有应得。
三人纵马继续朝目的地赶去,途径一处山谷时,只听见“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在灿烂温暖的冬阳下划出一道优美且致命的弧线,直奔领头的贾瑜而去,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敬安抽出宝剑轻飘飘的将其挡下,大呼道:“山上的人听着,我们是赶赴开封府救灾的巡按御史,你们若是不想被朝廷追杀,趁早遁去!”
山坡上的一片杂草丛中,一个络腮胡中年人一脚把放冷箭的年轻人踹翻,指着他斥道:“狗日的东西,你是想整个村子的人都和你一起死!你他妈的睁开狗眼看清楚,这是朝廷的大官,你也敢劫?”
年轻人忍着痛爬起来,脖子一梗,叫道:“他们骑那么好的马,身上肯定有很多金银财宝,不如抢下来到京城里去好吃好喝的快活一番,我宁愿风风光光的活一天,也不想窝窝囊囊的活一辈子!”
说着,年轻人弯弓对着早已远去的贾瑜等人又放了一箭,却再次射了空,中年人气急败坏,再次一脚踹了过去,厉声道:“狗儿,柱子,你们俩把他押到巡检寨去,他自己犯下的罪他自己扛,不然等官府追查下来,整个村子的人都要吃挂落!”
大梁律,袭击朝廷钦差和信使,罪无可恕,不论是什么理由,一律诛九族。
狗儿和柱子面面相觑,犹豫不决,年轻人把弓往地下一摔,说了一声“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押,我自己去领罪”,然后便朝山下走去,这个穷苦百姓家的年轻人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走向的不是断头台,而是一个荣华富贵,风风光光的未来。
......
陈贤派出的两名东宫侍卫经过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追赶,终于在洛阳府找到了贾瑜三人,经过一天的原地修整后,两拨人马合兵一处,继续朝目的地进发。
抵达开封府境内后,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黄色汪洋,和只能看见瓦看不见墙,只能看见树叶看不见树干的村庄,陈贤骇然失色,跪在地上指着水面上成片成片的人畜尸体涕泗横流,哭着哭着便仰天痛骂,怒斥天公不仁,屠百姓如猪狗。
当看见一具身穿官袍的尸体飘来,贾瑜不顾一切的跳进暗流涌动,冰冷刺骨的洪水中,在东宫侍卫们的帮助下才把尸体拽上来,他心头狂跳,浑身颤抖着揭开死者脸上的黑布,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
“仲卿,他是陈县令吗?”
贾瑜摇了摇头,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咽了下去,重新把黑布盖在尸体的脸上,就在这时,一条数丈长的渔船出现在视线里,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人站在船头大声喊道:“敢问对岸是朝廷派来的人吗?”
一个东宫侍卫上前回道:“正是,皇帝钦点的巡按御史在此,速速来接。”
那人大喜过望,直接从渔船上跳了下来,淌过到膝盖的洪水,连滚带爬的扑在地上,拜道:“下官密县县丞吴荣,见过御史大人,请...”听说是陈淳的下属,贾瑜把他拎起来,颤声道:“陈淳陈县令安在?”
“安在安在,几天前找回来了,陈大人只是胳膊折了,现在正在府衙里养伤,御史大人,开封府那边洪水已经退走了。”
“此言当真?”
“下官胆敢说谎!”
人在大悲大喜时,昏迷是最常见的反应之一,贾瑜也不例外,巨大的喜悦感把他连日以来混乱的思绪和紧绷的神经冲的七零八落,他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仲卿!”
“御史大人!”
......
开封府,府衙。
经过初步统计,开封城内的居民死了五万五千多人,绝大多数都是被直接淹死的,那些被救上来的百姓由于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加上没有得到及时且有效的救治而因为伤寒和并发症接二连三的死去。
开封府治下的主要官员差点被这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洪水给一锅端了,六个县令死了四个、六个县丞死了五个、六个县尉死了三个、六个县主簿死了三个,同知、通判和防御使也死了,府衙里其他的官吏也死了一多半,可谓是惨烈至极。
陈淳头上和胳膊上缠着纱布,靠在床上,认真听着典史汇报密县的受灾情况,当听说只死了不到三千人,孤儿院里的流浪孩童无一损伤后,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怀里之前救下来的那个小女孩,柔声道:“小桃,你的爹爹和娘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回不来了,以后跟着哥哥过好不好?做哥哥的亲妹妹。”
小女孩点了点小脑袋,陈淳对典史吩咐道:“我们县受最灾小,这种时候不能只顾着自救,你现在立即回去以我的名义号召百姓们捐款捐物,再组织民壮带着物资开赴东明县,配合其他府县的人救灾。”
“是,下官这就去办。”
典史前脚刚离开,陈知府后脚就进来了,这个侥幸活下来的父母官看起来很是六神无主,失魂落魄,陈淳把小女孩放进温暖的被窝里,挣扎着爬起来行礼,他并没有记挂他当时丢下自己逃命的事。
“彦章,老夫是来和你告别的,你不用再给贾少保写信了,老夫用不到了。”
陈淳多聪明的一个人,洞悉了他的言外之意,沉声道:“明公,这件事和您没关系,不是您的责任,请您不要多想,更不要自寻短见,开封数十万百姓还需要您。”
陈知府苦笑道:“若不是来给老夫贺寿,他们也不会死,在最危急的时刻,老夫做为一府父母官,为了活命,带着家人和金银细软跑了,把百姓丢给了滔滔洪流,你让老夫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若不以死谢罪,定会被全天下人耻笑唾骂,在青史上留下恶名,与其这样,不如一死了之,以免遗祸家人,彦章啊,老夫死不足惜,可老夫的家人是无辜的,待老夫死后,若是朝廷追究责任,请你和贾少保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上书替她们开脱一二,万般罪孽,皆有老夫一人担之,你们的恩德,让老夫的后人们代老夫报答吧。”
短暂的沉默后,陈淳不再劝阻,开口道:“下官记下了,明公,一路走好。”
“早知如此,老夫就和你一样了,将生死置之于度外,老夫若是死在洪水中,还能像林文成公那样,落一个殁于王事,为国尽忠的好名声,家人也会得到朝廷的抚恤,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晚了,都没有意义了,彦章,你是个有抱负和作为的人,希望你不坠其志,永保初心,将来能衣紫腰金,位列九卿,更好的为百姓谋太平,为大梁谋昌盛,老夫死后,由你暂时接任知府之位,决断一应大小事宜,勿送,老夫自去也。”
陈淳悲不自胜,泣不成声,跪在地上拜别,一柱香后传来消息,陈知府对着数千具盖着草席的百姓尸体,当街自刎。
......
整个开封府笼罩在一片哭嚎声中,虽然救灾已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但依然难以抚慰灾民们失去至亲的痛苦,伤亡数字持续攀升,仅仅半天不到的时间就从五万五千人突破到六万人,并且还在增加。
陈知府引咎自裁后,陈淳收殓了他的遗体,安顿了他的家人,和另一个幸免于难,同样浑身是伤的县令坐镇府衙发号施令,从上到下大小官吏们莫不服从,这座饱受天灾摧残的千年古城重新开始运转。
“告诉马县尉,锅里的粥必须能立的住快子,若敢缺斤少两,本官要他的脑袋!”
“是!”
陈淳捂着口剧烈的咳嗽着,同龄的刘县令倒来一碗热茶,劝道:“彦章,你去歇一会吧,你的风寒症还没好,别熬着了。”
“没事,我能扛得住,子美,你在这里守着,我现在去马县尉那边看看。”
陈淳接过陈二递上来的大氅,刚准备出门,一个兵士急匆匆的跑进来禀报道:“两位大人,吴县丞把巡按御史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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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想念已久的挚友,陈淳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大步上前迎接,可等待他的不是拥抱,而是一个沙包大的拳头,他肩膀上重重的挨了一下,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贾瑜骂道:“陈彦章,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驴给踢了?虽然都是人命,但你这个县令的命明显比一个百姓更重要!你活着才能救助更多的人,造福更多的人!亏你以前还总教导我凡事当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为重中之重,可你却是怎么做的!你这次要是死了,老子不仅不会流一滴眼泪,还会坐在你的坟头上痛骂三天三夜!”
说完后又给了他一拳,陈淳看着头发凌乱,一身泥污的贾瑜,眼眶一酸,再也忍不住了,捂住脸放声大哭,为自己,为亲友,也为了不幸罹难的数万百姓。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贾瑜把他拉起来,指着陈贤和陈佑说道:“先来见过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
见太子储君亲至,在场的人全部跪了下来,陈淳擦了擦眼泪,整理一下脏兮兮的官袍,正要下跪却被陈贤给扶住了。
“此处非是朝堂,陈县令不必行这么大的礼,诸位快快请起,各司其职去吧。”
陈贤拍了拍陈淳的肩膀,感慨道:“本宫听仲卿和吴县丞诉说了你的光荣事迹,心甚慰之,大梁能有你这样的清官能臣,实乃江山社稷之幸,亿万黎民之幸。”
这个褒扬太高了,陈淳诚惶诚恐,翻身拜道:“殿下过誉了,臣愧不敢当。”
陈贤再次扶起他,陈佑忽然插话道:“国朝既然能出一个十八岁的正二品太子少保,也是可以出一个二十一岁的正四品知府嘛,太子殿下,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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