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时末的太阳挂在半空中,斜照在养心殿的琉璃瓦上反射出的光格外耀人眼目。
养心殿内一片沉寂。
刘文彬、陈瑞文和牛继宗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那本厚厚的条陈展开在御桉上,坐在龙椅上的朱武城抬起了头默默地想着,想了片刻又接着往下看去,看完了最后一行字,脸色一下子凝肃起来。
一片沉默过后,朱武城说话了:“这件事,兵部怎么看?”
陈瑞文略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回陛下,若真如贾珝所言,朝鲜人根本没有能力为大军提供粮草,此事还需慎重考虑。”
刘文彬接着说道:“陛下,因为南疆要开战,所以永安元年上半年湖广和江西的粮食将全部送往云贵等地。若是此时派遣大军进入朝鲜,只能从南直隶和浙江调粮,只是.....这两地的官仓中也只剩下了压仓粮,轻易动不得。”
朱武城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牛继宗开口了:“保龄侯从忽兰忽失温递来了军报,催讨粮草,另外,根据计划,杭爱山几处定居点也开始动工了,朝廷也要调拨应给的粮米。”
顿了顿,“今年朝廷在粮米上的开支要远比去年还要大。”
朱武城知道军方和内阁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但他也清楚这是实情,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慢慢移向了陈瑞文,问道:“老公爷,你是怎么想的?”
陈瑞文直接道:“等。”
朱武城不露声色:“等到什么时候?”
陈瑞文澹笑了笑,说道:“等到朝鲜郡王亲自来到神京觐见陛下。”
朱武城一惊,接着很快镇定了下来,接着将那封条陈合好,说道:“既然如此,朕就不接见朝鲜主使了。”
刘文彬:“是。”
朱武城伸手拿起了一封奏折,一边展开,一边说道:“明天就是三月了,再过几日便是清明了,按照旧制,新皇登基要亲赴天寿山躬祭。朕打算三月初三前往沙河行宫,陪祭官员的名单明日会通知到各处衙门。”
顿了顿,“朕希望从天寿山回来能听到关于贪墨桉的好消息。”
三人对视了一眼,一齐起身答道:“臣等遵旨。”
朱武城满意地点了点头:“忙去吧。”
“是。”
等三人走远了,朱武城这才又开口了:“贾珝为何非要贾雨村一齐前往天寿山陪祭?”
董山不敢多话,低着头退到一边。
就在永安帝苦思冥想之时,贾珝在一些官员的窥望和议论中走出了皇城,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来到了兵部。
远远地,贾珝就已经看见,兵部右侍郎、锦乡侯李吉庆正站在兵部大门的边上。
贾珝不露声色走了过去。
见到贾珝,李吉庆连忙迎上去,“怎么样,没有找茬的吧!”
贾珝被他问得一愣:“没有呀,谁敢来找我的茬。”
李吉庆也知道自己问得孟浪了,眼前这位虽说不会因为一封弹劾而动手杀人,但要真是惹急了他,后果也是一众文官难以承受的,弹劾应天巡抚林如海的官员是什么下场?不仅有人丢了命,被罢官的更是连名声都臭了,毕竟大家的屁股都不干净。
想到这里,李吉庆自己苦笑了一下:“没有就好。我真担心你们家那位亲家,他若是揪着你不放,事情可就不好办了,打不得骂不得,最关键,人家浑身上下你挑不出毛病,你说气人不!”
贾珝笑了笑:“他要是敢来找茬,我就让我那侄子习武,以后骑马挎刀,当个大将军,绝了这老小子的衣钵。”
李吉庆一怔,心里说道:“真他娘的狠.....”
贾珝见他发愣,忙笑着摆手:“开句玩笑,千万别当真啊。”
李吉庆回过神来:“嗯。”接着,尴尬地笑了笑:“不得不说,我是真被你这一句话镇住了。”说着,向四周张望了一轮:“需不需要我将这话传出去?”
听到这里,贾珝:“你呀你呀。说吧,到底找我什么事?”
李吉庆何等精明,笑了笑:“明白了。至于找你来嘛.....”说着,凑到贾珝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贾珝脸色立变:“有这事?!”
“哎!”一个兵部护军突然发出了呵止声。
贾珝转头望去,李吉庆也循声望去,二人都是一怔。
朝鲜主使金致秀被兵部护军远远地挡着。
李吉庆望着贾珝低声问道:“见不见他?”
贾珝点了点头。
李吉庆朝那个兵部护军挥了下手,那名护军让开了,金致秀走了过来。
“下官拜见部堂,拜见李侍郎。”金致秀走到台阶下深深地揖了下去。
贾珝却不看他,自己踱着步走到了边上。
李吉庆先是望着贾珝,贾珝已经转过身去,他又向金致秀望去:“金主使有事?”
金致秀深望了贾珝一眼,这才答道:“这几日下官在京城周边走了走,虽说遭了天灾,但老百姓们却有饭吃,那些贪官也遭到了惩处。到了朝鲜,王室与世家大户共治天下,他们不顾民生,视百姓同奴仆,说打就打,说杀便杀。他们视朝鲜为私产,王室小贪,世家大贪,上下一心刮尽天下民财,可怜我朝鲜百姓苦上加苦,有多少死于苛政,有多少死于饥寒!”
说到这里,金致秀的喉头哽住了。
听他这么说,贾珝转过身看了看他,又对李吉庆使了个眼色。
李吉庆轻咳了一声:“金主使到底想说什么?”
金致秀咽了一口泪水:“自天佑三十九年,朝鲜先是旱灾,接着便是近两年的大规模水灾,特别是去年冬月,饥寒而死的百姓倒满了王京之中!王室和世家官员视若无睹,为了能够维持奢靡的生活,不顾百姓生死强行摊派收缴杂税。
王京之中尚且如此,整个朝鲜还不知道有多么的凄惨!自西汉起朝鲜便是中原王朝的领土,只是后来太祖高皇帝仁慈,不忍心让朝鲜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便承认了元朝余孽之后对朝鲜的掌控。如今朝鲜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生不如死!恳请大皇帝陛下派遣天兵重塑乾坤,重新将朝鲜纳为郡县!让朝鲜的苦难百姓重新回归中原王朝的治下!”
说到这里,金致秀已经泪流满面,吞咽起来。
贾珝和李吉庆目光一碰,各自露出欣慰的神情。
这时,金致秀扑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头,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布,大声说道:“这是朝鲜使团一百一十一位大小官员和仆从的鲜血写的奏疏,恳请大皇帝陛下重新将朝鲜纳为郡县!”
顿了顿,“大皇帝陛下一日不允,我们便一日上一份血书,纵死不悔!请部堂和李侍郎转呈大皇帝陛下!”说完,将那块绢布高举过顶。
贾珝说话了:“朝鲜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国号,李氏也是大明承认的王室。你这是在妖言惑众.....无凭无据,你让其他藩国怎么看大明?陛下要高瞻远瞩,考虑全局......因此,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
金致秀先是一怔,立刻又兴奋起来,膝行着爬了两步,接着提高了声调:“我们有李氏大不敬的罪证!李逆第三世孙私自编纂所谓的文字,妄图取代汉字,斩断朝鲜民族与中原华夏民族之间的关系,以达到其彻底掌控朝鲜的阴谋。”
李吉庆第一个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贾珝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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