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成神灵的模样,在不同的人眼中也不尽相同。左吴的眼中祂长得人模人样,小灰看到的估计是一团她无法操控,也看不透澈的机群。
祂像一面镜子,看得越久,就能让祂的反射更具体、确切。简而言之,就是越来越像自己。
左吴倒不敢多看。因为只要一眼,就能一窥自己种族的沧海桑田。
就是刚刚一小段时间的接触,左吴就觉得自己脑海中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信息,还有一张张似是而非的,自己压根不认识的人脸。
难道这一张张人脸便是自己祖先的模样?
左吴思索,感受着自黛拉身上延伸出的肉芽于自己耳朵中的刺挠。刺挠传来震动,应是有声音已经发出。
可声音和自己脑海中多出的那些人脸一样,压根辨不分明,只能窥伺大概,简直是隔靴搔痒。
隔靴搔痒就是让人不爽,左吴咂舌,忽然想到了个解决方法——
既然声音和人脸都是半成神灵带来的,那多看看祂,是不是能让这些东西更清晰一些了?
想着。
左吴也学着小灰的样子,把胳膊搭在窗边,杵腮,随即开始东张西望。
小灰已经听得入神,黛拉也是在沉思。她俩这样,倒让左吴觉得自己是在课堂上开小差,只因为心中的懵懂在到处偷看同学的差生了。
眼见如此景象,羞愧的差生总该收摄心神,至少也该装作认真了。除非……
除非这差生瞥见了和他一样在开小差的“人”,好像见到了共犯一样。
是那半成神灵,祂本在昂首挺胸,本在得意洋洋,毕竟能聆听巨龙的声音总是祂的功劳。
而眼见别人沉迷于自己的“作品”是开心的。
可对新手作家来说,别人在观看自己作品的过程却也很是难熬,因为新手作家总会迫切的想知道别人的看法,坐立不安。
半成神灵现在就是这样的坐立不安。祂忍不住在小灰和黛拉身后踱步,又偶尔凑上去观察她俩的表情。
但初生的祂,又哪会知晓不同的表情所透露的不同情绪?半成神灵只能自己去模仿,企图让相似的神情出现在祂自己脸上,从而体会小灰和黛拉的心情。
可祂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左吴眼中,已经越来越像人类的半成神灵是在用手指,于祂自己脸上乱戳一通。
左吴有些忍不住:“……等等,你本身不是一个光球吗?没有五官,怎么模仿她俩的表情啊。”
闻声。
半成神灵吓了一跳,忽然有些怯怯:“咦?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听完了呀!”
左吴沉默一秒:“……还没听呢,我进入状态比较慢。”
“那就说明我的开头和前奏不吸引人,”半成神灵愈发颓然:“有哪里不满意?和我说我这就改!”
“不是不满意,是……”左吴想了想,决定如实回答:“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好多人脸,每个都看不清晰。可能是他们让我有些分心。”
“我看看,哦!”半成神灵恍然:“是这样,小灰压根没有先祖,她迭代到如今的先进是她自己的功劳,回溯其过往,只相当于她看了自己一遍;”
“还有黛拉,她的‘先祖’是斯特鲁虫人和以太龙和你,这次你们想的是倾听以太龙的心声,所以回溯过往反倒帮着黛拉集中精神了。”
“你是例外!不不,应该说她俩才是例外。”
半成神灵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谢谢,没你试错,以后我说不定会闹大笑话的。”
左吴又是沉默:“不用……对了,为什么倾听以太龙的声音,非要回溯一回我们的过往?”
“不是哦,你搞错因果关系了,”
半成神灵摇头,又指了指祂自己傻傻的笑:
“是和我接触的人,就是会被动的开始知悉自己的来由嘛。”
左吴疑惑:“为什么?”
“我不知道!”半成神灵理直气壮。
“你不知道?!”左吴更加讶异。
而左吴的讶异好像让祂有些不爽。
半成神灵咂舌,一只手叉腰,另一只开始数落:
“想要我胡说一个理由,容易得很。因为神灵是以自身的唯一而存在于所有平行世界,存在于所有的维度当中的。”
“而过去和未来在更高的尺度上,就像你们三维生物观看一条直线的两端而已。”
“所以,我就相当于在这所有层叠的维度上出现的一个破口。你们光是看着我,便相当于得到了一份同时能观看过去和未来的窗户了呗。”
说着。
半成神灵吐了下舌头:“呀,抱歉吹了点牛,你只能看到‘过去’,因为‘未来’和‘命运’强相关,已经被圆环垄断啦。我可不敢触圆环的霉头。”
左吴似懂非懂,可惜现在自己和科研团队完全失联。否则这三言两语一定能让自己麾下的不少研究者当场心脏病发,因为这或许已经揭示了创造神灵的奥秘。
燎原大概也是这么做的,特意让以太象引擎在虚空的回响中筛选无数曾盛极一时,而如今却业已消亡的文明所残存的信号,用以向祂们的半成神灵投喂。
积少成多,消亡的“过去”成了眼前半成神灵的“象征”。
神灵的诞生离不开这个“象征”。
比如织褛就是生自万物欣欣繁衍的喜悦;喰煞则是源于向未知开拓的勇气和坚毅,和为了克服万难所必须掺杂的暴力与暴虐。
还有庇护初丹天使的器具,其诞生大概只是源于最最单纯的快乐。
想到这。
左吴忽的失笑,这一瞬觉得自己又被燎原的野心所震撼。
他们想创造的神灵竟然不是某种情绪的凝结,而是想直接代表“过去”,和圆环的“未来”分庭抗礼。
现在,象征“过去”的祂还如此幼小,只能让不同的人窥见自己一脉相承的先祖。
左吴揉揉眉心,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见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未曾彻底成型喷薄爆发的震撼总是被眼前半成的祂在一踮一踮的脚尖给拦腰截断。
只是下意识间,自己脑海中浮现的一张张脸变得了清晰不少。
半成神灵此时背着手,有意无意踱到左吴跟前,悄声:“所以,要不要我努努力,帮你处理处理?至少把你脑海中的人脸赶走,好让你集中精神听歌。”
祂如此说。
左吴摇了摇头,忽的觉得自己耳朵被扯了一下。
低头,却是黛拉给自己的肉芽“耳机”从自己耳道里脱落。按理来说不该的,因为肉芽一直在膨胀又收缩,总是在适配自己耳道的形状,赶也赶不走。
应该是黛拉听到了兴致正浓处,全身心沉浸到了以太龙悠远的过去中,连让肉芽继续下意识收缩也顾不上了。
左吴捏着肉芽,觉得它有些蔫吧。不能靠自己有力的搏动的触手几乎失去了大半魅力,让人懒得再把它放进耳中。
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干脆看看自己祖先究竟长什么模样吧!
想着,左吴转身,不再看向窗外的天幕,而是背靠窗台,闭眼,看着不同的五官在自己脑海中上下翻飞,有的庄重有的沉稳有的轻浮。
还……怪有意思。
半成神灵凑上来:“咦?你怎么在笑?”
“我在笑?”
“嗯啊。”
左吴摸了摸自己的脸,笑自己并不陌生,可眼下好像有了些别样的滋味。
不止有意思,竟然还有些酸。
证据就是半成神灵小小的皱起眉头:“妈呀,你笑得真难看。”
“可能……是我放下了一个心里的疑问的原因吧,”左吴捂住自己的嘴:“有件事只我和你说,别告诉外面的海星人教宗。”
“好嘞!”
“就是我一直觉得教宗怪可怜的,因为他一族都是从罐头工厂里造出来。按人类的话,无父无母,无家无族,难道不可悲?”
左吴说,却叹气:
“但转念一想,我不也一样吗。我是仁联制造出来的,说不定也是来源于某个培育舱呢?和海星人可能真没多大区别。”
“但今天不一样了,我看到了我有先祖,一个个延伸,延伸到遥远过去的先祖。嘿,看我祖先的神情,端庄的放荡的,雍容的局促的,”
“我好像也能稍微想象一下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故事……”
左吴抹了把脸:“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觉得,”
“觉得我好像不再是无根浮萍了,好像有了‘根’一样。哈哈,原来我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我也有确切的来由,是承载了这么多祖先的这么多故事而诞生下来的。”
左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睁眼了,想对眼前的祂说什么,却恍然对方没有名字时,话已经说了一半:“半成……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能让我们倾听巨龙的心声,是不是也帮我屏蔽了对同族无可避免的厌恶?”左吴说:“这样我才能仔细看看我先祖们的脸。”
“不客气,”半成神灵的胸膛又挺了挺:
“只是看见你心里的某个部分在不断渗出烟雾,顺手挥开了而已。要不要我帮你把它彻底拔除?从此不再厌恶同胞。当然,拔除后你可以作为气运容器的能力也要没有啦。”
这不用选,因为这世上只剩自己和夕殉道两个纯血人类了,可还有不少危机要克服,自己不能在这失去力量。
“不必,谢谢,”左吴说:“距离我开始重新厌恶起我祖先们的脸还有多久?”
“几分钟吧。”
几分钟。
可来不及将他们所有人的样子和故事仔仔细细看一遍。左吴咂舌,走马观花,一张张脸令人眼花缭乱,到头来可能什么都记不住。
等等,不是还有一个选择?
左吴冒出一个念头,忽然觉得心跳都有些加快,稍稍睁开眼睛快速看了黛拉一眼,见虫娘还沉浸于聆听以太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朝半成神灵轻声问:
“所以……你可以在这么多的脸里,找找我的父母,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的模样吗?”
这问题也只有黛拉分神的时候自己才能问出,左吴听着自己的心跳,在自己女儿面前展现对父母的……那种奇特的感情,还真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半成神灵却爽快点头:“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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