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孤军奋战。
金殿之上,圣人面前,胡煦心无旁骛,沉着冷静。
可巧,此次所试之题,正是他先前所疑之惑。
他总袁祖之所教之本心,楼云春提点之共鸣,宋樆所言之盼头,芸芸众生所忙之生计,挥就成一篇疏议,封卷上表。
最终,得到圣人嘉奖,于殿前再次被钦点为状元。
他赢了。
这一刻,他不负十五载寒窗,不负先生之教诲,不负父母之期盼,不负朋友之提点。
复考过后,除赵秀之外,其余上榜士子的名次皆波动无几。
他们皆是真才实学之辈。
因此可证明,考官们并未作弊。
局势调转,除杜回与赵秀之外,礼部与国子监众官员,还有其余士子皆被摒除嫌疑。
但吏部与户部众人并不干休,于殿前向圣人施压,意图定死杜回的罪名,并借礼部失察为由,鼓动众臣上奏将交礼部司考之权移交于吏部。
好在胡煦与楼云春还有礼部诸官员据理力争,并未让其得逞。
杜回之判决,将由圣人与三司裁断后,于两日后宣布。
袁祖之解除圈禁,官复原职,只是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此次危局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退朝之后,圣人单独召见,胡煦心头这才忐忑起来,跟着尚书令前往内廷。
拜见后,圣人先问了他一个问题:何为公正?
这显然是另附考题了。
胡煦胸中涛浪未平,却也不敢太放肆,思忖片刻后,以乾坤君民而引论之。
“回陛下,臣以为,公者无私之谓也,平者无偏之谓也,公与平者为国之基址也。
乾道之公平,在于以日月星辰、四时节气、生死伦常,照应万物。
坤道之公平,在于因地制宜,如江海生鱼贝,山陆长草木,万类生万俗。
国之公平,在于律制。律制公平,则各道顺畅,律制偏废,则冤错丛生。
君之公平,在于持正,持正则清,清而后明,明而济世。
民之公平,在于为士者,有道言志,为农者,有田可稼,为工者,有技有酬,为商者,有市可依。
乾坤为天之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为公平。
君国为民之道,律制无私,君主持正,是为公平。
民为人之道,生老病死依乾坤,衣食住行仗君国,乾坤君国公平,才得公平。
得其公平,天下方得太平。”
胡煦答完,殿内一片寂静,他身上渐冷,不敢窥视圣人的脸色。
圣人抠着指甲,暗忖道:这是在拐弯抹角地告诫他这个君上,要持正公平,方得天下太平了。
不愧是状元,有才能,有见地,有胆气,实至名归。
只是根基弱了点,今日又在朝堂上冒尖出头,若不给压一压,半道而折,岂不可惜?
天子之威,令人胆寒。
胡煦正在审度,自己言语是否过激,要不要请罪之时,却听圣人发话道:“此次礼部考核,有两个缺可指给你。一个是人人都想要肥差,一个人人都想避之闲职,你想选哪个?”
看来圣人并未动怒。
胡煦暗暗舒了口气。
肥差既是人人争破头,便难免被算计。方才朝堂那一场刀光剑影还未散去,回想起来真是步步惊心。
胡煦自知以他如今之身份、地位、能力,根本撑不起圣人口中之肥差,所以毫不犹豫地选了闲职。
“妙。”圣人满脸欣赏,懂得急流勇退,暂避锋芒,说明这是个拎得清的。
“那朕便定你入史馆,任着作佐郎一职,你可有异议?”
胡煦叩拜,“谢陛下隆恩,臣并无异议。”
“好,好。”圣人长舒了一口气,挥手道:“事既已定,便退下吧。”他也乏了。
胡煦依言告退。
出宫后,他便直奔袁府,拜见恩师。
袁祖之心境倒是平和,他早已料到自己不会出大事,却也更为欣慰,这个学生没收错。
真给他长脸。
胡煦在袁府待了两日,两日后杜回判决下达,他革去国子监司业一职,贬去了涪州。
这已是最好结果。
朝堂内外暂时恢复平静,送走杜回后,胡煦终于能回家了。
父母皆已从庄上归来,阿姐姐夫也在,一看便是在等他。
众人见他皆红了眼,胡母更是大哭一场。
胡煦拜道:“儿子让你们担心了。”
胡父赶紧将他扶起来,“回来就好。”
一家人坐下叙话,胡煦将自己被圣人点入史馆一事告知。
胡父抚须道:“如此也好,这才中榜,还未授官,便被卷入争斗之中,如今选个清闲的官职,正好避避风头。”
胡煦点头赞同,这场阴谋,让他直面了朝堂官场斗争之残酷,将他折桂后的得意扑灭大半。
他于风口浪尖上裹这一遭,得罪了不少人,一旦冒尖,必将成为靶子。
他看着眼前这一家子,他们如今坐在他肩头,与他共享荣耀之时,也共同面对风雨危机。
胡煦对众人道:“出了这事,你们肯定都吓坏了。如今身在官场,咱们一家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保证,往后定当小心谨慎,不再让自己困于危局,不将你们拖入险境。更保证,往后都会护着你们,不再让你们为我担心。”
此时,他终于接过父母身上的担子,担起了作为一家之主的职责。
胡家父母拭泪点头。
胡槿不禁感叹,她的弟弟终于长大,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
胡煦又问:“我不在家中这些时日,那些人还来么?”
胡父道:“事发过后鲜少有人来,你复考再被点为状元后又来了些,我们都拒了。”
胡槿冷哼,“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东西!咱们家往后不稀得他们来。”
胡姐夫拍着她的背,替她平气。
“阿姐这是怎么了?”
“你出事后,咱们找那些人打探消息,可他们却避而不见,又或是百般推辞,想是怕被牵扯进来。”胡父提起此事,倒很平静。
捧高踩低,趋利避害,本是常见之事,不值得为其动气。
他继续道:“后来我们去书肆找胥掌柜,胥掌柜却不在。”
那些日子胥姜同曾追在外造势,设法营救杜先生和老师,想来也是难以顾及。
胡槿接道:“那时咱们投问无门,一家子都急坏了,好在有阿樆。”
“阿樆?”胡煦微惊,见众人都盯着他,改口道:“宋樆如何?”
胡父道:“她去求她的主顾,打听回来一些消息,这才免我们一场焦心。”
胡槿拍了胡煦一把,“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宋樆本幽兰,是一个不问世事之人,却为了自己奔忙,四处求告,胡煦心头一时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她此时可在家?我亲自去谢她。”
胡母道:“今早去山里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那我去等她。”说罢,胡煦便起身往院外去了。
谁知刚开门,便与宋樆对个正脸。
“你回来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随后又不约而同地答,“刚回来。”
然后闭嘴对视半晌,各自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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