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在他俩之间,张强的拳头要不是收得快,估计我的鼻子早开花了。
“你打呀,你打呀!”我被战斗场面鼓舞着,来劲了,直往他身上拱。张强连连倒退,“我我好男不跟女斗!”
“有本事,你过来受死!”他又指着张志生说。
张志生把我扒拉到一边,两人就扭在了一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电影里的画面上演了,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大家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唐新文老师。敌方一看大事不好,要从原路撤回,溜之大吉。
一看,别想了,两个窗口早被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另外三个老师守上了,被人瓮中捉鳖了。
怪不得唐新文老师消失了一阵子呢,原来是“请君入瓮”啊。
自投罗网,大快人心!
我们瞅着一屋子的俘虏,心里说:你们也有今天!俘虏们一个个大义凛然,要杀要刮悉听尊便的神气:老子英明一世,糊涂一时,不想今天小河沟里翻了船。
真是众目相对,分外眼红。
“吴老头”看着一干“人犯”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这场景立刻勾起了他的“瘾”—“管理”人的瘾。他倒背双手,清了清嗓子,“我就不信‘管理’不了你们!”。
他从之乎者也、君子小人开始,一直讲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本来还要准备背几篇语录,可是那些姑娘小子们脸上的不屑神气使他很是心虚。
那神情显而易见:装什么装,我们还不了解你?你以为还是当年我们做你的学生的时候吗?
特别是张强那满是敌意的眼神使他不敢直视:毕竟他是被自己亲手‘管理’跑的,而且他可是当年公认的最好的学生之一。
这时唐新文老师进来了,从办公室拿来了二胡。
他走上讲台,微笑着说:“今晚月色如水,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我们学习一首歌曲,共同庆祝吧。”
然后他安排那些姑娘小子们坐到同学们中间去。大家把凳子拼接起来,挤在一起坐,教室里立时显得更加充盈温馨了。
“吴老头”感觉气氛不对,本以为自己是今晚的主角,可是形势急转直下,三个老师悻悻地溜到自己班里去了。
刚开始那些姑娘小伙子们还很不适应,别别扭扭,脸红脖子粗,如坐针毡,恨不得变成小耗子找个老鼠洞溜出去。
当老师拉起二胡,放声高歌时,大家立刻被优美的乐曲和歌声吸引了。
在那个精神食粮比物质生活还要匮乏的年代,在这山村的寂静无聊的夜里,这是多么难得多么高雅的享受啊,真是如梦如幻一般。
即使是在做学生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正经上过音乐课,因为那个年代的农村小学很少有专门的音乐老师,如果能碰到像唐新文老师这样既能拉又能唱的老师,能上音乐课,那是孩子们中彩了,是他们的福气。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老师先是一句一句地教,然后大家一遍一遍地齐声唱。每个人都唱得那么投入,那么忘我,那么动情。
今夜只有歌声,只有音乐,只有愉悦,只有友爱,只有祥和,只有优雅—今夜无战事!—从今无战事!
不知不觉,下晚自习了,大家意犹未尽,只恨时光匆匆,第一次感觉冬天的夜原来如此短暂。
唐新文老师说:“今夜有月全食,不如我们共同欣赏完了再回家吧。”大家立刻欢呼雀跃。
我们和那些半大姑娘小子们一起,在老师的带领下走出教室。广袤而深邃的夜空里,月光清冽如水。
老师被大家簇拥在中间,仔细为我们讲解有关月食的科学知识。张志生跟他的“新同桌”张强好得把我和王麦玲都撇一边了。他们两个你背我一下,我抱你一下,大有不打不成交,相见恨晚之感。
我和王麦玲一旁嘀咕:“真是搞不懂,刚才还冤家对头似的,转眼就好成一个头了。”
只听老师说:“‘天狗吃月亮’的说法是不科学的。”
一会儿,月全食开始了,张志生兴奋地叫起来:“天狗吃月亮了!天狗吃月亮了!”
我们看着趴在张强背上的张志生,一起哈哈大笑,老师也笑了。
其实我也一样,虽然已经明白了月食的科学道理,可还是觉得月亮旁边那个黑影就是天狗,它就像我们小孩子八月十五吃月饼一样,一口一口地把月亮吃下去了。
夜,漆黑一片。
当我们打着手电筒回到家时,月亮已经一点一点地钻出来了。不久,还是那轮圆月挂在夜空里,月光如水。
或许当那些半大姑娘小子们走进家门的时候,他们的已经睡醒了好几觉的母亲会在幽幽的月光中骂道:“三更半夜不睡觉,你又到哪里野去了?”
无论母亲怎么骂,今夜他们都不会生气,不会还嘴,因为他们的身心还沉浸在无尽的喜悦和别样的感受中,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全新的洗礼。
他们要去躺下,躺下来好好地咀嚼回味。
从前一沾枕头就睡着,没心没肺的他们,忽然间没有了一点睡意,有了心事。
今夜无眠!
第二天,杜家庄热闹了。
几个半大姑娘一联合,搬起小板凳就要回学校上学。领头的是杜香。
她们的母亲在后面追着骂:“你这是抽的哪门子风?这么大的人了,不在家里好好学摊煎饼,下地挣工分,还上什么学,也不怕人家笑话。”
“我不管,笑话就笑话,反正我要上学。”她们头也不回地说。
母亲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自己的孩子就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上学呢?是发烧烧糊涂了,睡觉睡盲杖了,还是中邪了?
昨夜睡梦中的母亲们怎么会知道在那个小学校里发生的一切呢?她们又怎么明白这个看上去与千千万万个夜晚没有任何区别的山村的冬夜如何震撼了他们的孩子的心灵,影响了他们的一生?
她们想,顶多不就是“天狗吃月亮”吗?那又怎样?天上挂着的还不是几十年前,几百年前,几千几万年前的那个月亮?
上学有什么用?还妄想成才?你也不对着镜子照照,是那块料吗?你以为你是谁,张东芝啊?除非月亮真被天狗吃了,不再升起,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总之,不管她们怎么骂,那几个半大姑娘早把自己的小板凳重新安放在当年拿走它的地方,从此回到了学校。
此刻,如果她们的母 ...
亲们知道自己的孩子几年后能考上初中,并最终像张东芝那样变成金凤凰,飞出山窝窝的时候,她们早美得晕过去了,而不是跟在她们的孩子的屁股后头骂大街了。
关于这个夜晚发生的故事及其效应我好像已经讲完了,应该就此打住,可是偏偏它还有个附加作用,我在这里还要占用大家一点时间,顺便提一下。
就是,自那个晚上之后,亲爱的张志生同学再也没有把“棉花”读作“nianhua”,并且从此之后,越来越字正腔圆,口齿伶俐了。
大家都说,他是在操起笤帚冲上去的一刹那灵光附体了。看来冲动不单是“魔鬼”,更是“巫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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