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视线里映入一袭熟悉的衣摆,她才愣愣抬眸。
是他。
见到容北书的那一刻,墨玖安这一路以来强压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她全身,突然间,她真想借他肩膀靠一会儿。
尤其当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的时候。
他靠近时,带来那股令人心安的清香,更加让墨玖安生出想要休息的欲望。
墨玖安的视线一直跟随容北书,任由他为自己把脉。
他凝眉担忧的模样,彻底击碎了墨玖安最后一点逞强的心。
“容北书...”墨玖安轻轻唤他。
容北书全神贯注地留意脉象,低眸应了一声:“嗯?”
“我没力气了”墨玖安说。
容北书的指腹微微一颤,愣了一瞬。
而就在这一瞬,墨玖安向前一步,倚在他怀中。
墨玖安并没有伸手环抱他。
好似只想找一个短暂的支撑点,她将头轻轻地靠在容北书胸口,甚至没有卸下三成力气。
这一次,墨玖安试图像往常那样,只通过一声微弱的叹息,压制她满心的疲惫。
“让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墨玖安呢喃出声,轻轻合上了眼。
就脆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毕竟此刻在她眼前的,不是别人,是她的容北书。
墨玖安的鼻息轻软地洒在容北书脖颈,却引得他心口阵阵刺痛。
容北书的眉心拧的更紧,他不再为她探脉,而是抬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紧接着,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不用一会儿,可以很久很久。
只要她需要,也可以是永远。
不要只靠一点,可以完全依靠。
容北书求之不得。
他宁愿她不这么逞强,巴不得她毫无顾忌地流露情绪,肆意地发脾气。
他多希望,她真如他最初以为的那样,是个飞扬跋扈,蛮横自私的公主。
若真如此,她便不会这般痛苦。
容北书多希望,墨玖安不要什么都自己承受,那些委屈与不甘,不要压在心底默默消化。
起码在他这里,她可以肆意妄为。
她可以自私,可以无理取闹。
哪怕片刻地忘却过去,不想未来,就做回那个狡黠调皮的苏千羽。
容北书难受地咽了咽唾沫,忍着胸口的阵阵心疼,步伐稳健地走向公主府。
墨玖安的身体在他坚实的臂膀里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没花太久就顺从了自己的心,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然后闭上了眼。
偏僻的小巷人烟稀少,偶尔经过几个行急匆匆的人,他们的视线触及容北书和墨玖安,仿佛被烫到一般,都快速撇开视线,摇一摇头,然后继续赶路。
墨玖安没发现这些,而容北书没心思管路人的看法。
不远处的转角,陆川正牵着马车等候容北书。
瞧见容北书怀里躺着玖安公主,陆川几乎没有犹豫,猛拉缰绳向后退去。
“你干嘛?”,一旁的寒舟颇为不解,还站出来指了指容北书,“你看,阁主快到…哎,你干嘛拉我?”
在寒舟被发现之前,陆川就已经揪着他后衣领把他拽了进去。
“嘘!你是不是傻?”,陆川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寒舟一眼,也没过多解释,直接把马头转了方向,“我们从旁边绕,到下一个路口再接阁主”
寒舟边上车边问:“为何?要让阁主抱着公主走那么远吗?”
陆川坐在车头的另一侧负责赶车,他转头静静地瞅了寒舟半晌,寒舟才从陆川嫌弃的目光中恍然大悟。
“哦!我知道了,要让阁主抱~着公主走那么远”,寒舟想了想,冷不丁来了这一句:“距离下一个路口起码还有一里,阁主抱得动吗?”
寒舟的疑问刚提出,“啪!”的一声,陆川的巴掌也毫不客气地落在寒舟的后肩。
“才三百步而已!”,陆川理直气也壮,还趁机报复寒舟,傲娇嘟囔道:“我要把你这句话告诉阁主”
“哎,别啊陆川,我知道错了”
寒舟认怂很快,因为他都能猜到容北书会怎么罚他。
寒舟可不想抱着石头扎马步,一扎就是一天。
可回过神,寒舟又发现了一个漏洞:“不对啊,马车里也可以抱啊,岂不是更方便?”
“吁!”
陆川又一次猛拉缰绳。
寒舟的话让陆川幡然醒悟,他意识到自己好心办坏事,一时间有些不敢动弹。
这下,换寒舟在一旁幸灾乐祸。
寒舟笑的贱兮兮的,故意拖长了尾音道:“你,坏,事,了,陆川!哈哈哈,我要告诉阁主”
“别啊,寒舟,我知道错了…”
陆川露出了一副乖巧的表情,求饶的同时,他还不忘调转方向去接容北书。
而另一边,却没有这么热闹了。
容北书步伐平缓,他甚至没有大声喘过气,生怕让她感到一丝一毫地不适。
不过话说,陆川他们去哪儿了?
容北书环视左右寻找马车,正疑惑着,怀中的小人儿突然动了动。
容北书顺势将她往上掂了掂,抱的更紧了些。
“冷吗?”,容北书轻声问她。
近在咫尺中,二人呼吸交错,墨玖安摇了摇头,重新将头埋进他颈间。
“父皇给你我赐婚了”
墨玖安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让容北书脚步顿停,思绪都断了几秒。
而她依旧低埋着头,刻意回避来自他的视线,这才敢道出下一句:“我拒绝了...”
墨玖安不可能瞒他。
即使此刻,她心脏阵阵紧缩,担心他误会,忧心他会是何种反应。
她依旧不可能骗他。
四周静谧,耳边除了他温热的呼吸之外,还有回寒天微弱的风声,更显这等待的时间过分漫长。
终于,墨玖安听到一声平静的回应:“嗯”
说罢,容北书的目光回归前方,随即踏上路程。
正此时,陆川也匆匆赶到,谄媚地摆好轿凳。
等上了马车,容北书将她轻轻放下,半跪在她面前,为她裹紧披风。
墨玖安所担忧的并没有到来,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容北书的反应,只见容北书并没有伤心或是生气的迹象,眉宇间温和犹存。
“你不问原因?”
容北书只是温柔一笑,“不用问”
不用问,他也知道原因。
墨玖安无需解释,他也能猜中她为何会拒绝。
来自他的信任,理解和安全感,让原本就处在破碎边缘的墨玖安,再也无法维持那坚强的面具。
她想把什么都告诉他。
她此刻的心情,压抑了太久的委屈,面对的一切压力,困难,亲人的背叛和疏离......
还有,她的过去。
“北凉要求和亲,我也拒绝了”
容北书并没有惊讶,而是唇角微弯,指尖温柔地拂过她后脑,整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大鄿与北凉不会联姻的”
他的语气越是平淡,就越有一股笃定的意味,让墨玖安感到难言的安心。
“你怎么知道?”墨玖安问。
容北书食指弯曲,轻轻刮了刮她鼻子,故作神秘道:“我就是知道”
起码,他绝不会让墨玖安成为这个牺牲品。
“你早就猜到了,对吗?”
容北书默认。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墨玖安所指是盛元帝的目的,她能从容北书的反应中猜到,他早已知晓盛元帝在利用她。
容北书实话实说:“从浈阳回来的那一天”
也就是他们二人同床而憩的那一天。
容北书从谢衍口中知晓,当时,容北书只是心存怀疑,可今日,他确定了。
“为何不告诉我?”
“那时,我只是怀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墨玖安理解容北书的难处。
也许方才被风吹的,墨玖安的眼睛有些酸疼,她闭上眼,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说了很多伤害他的话...我不是一个好女儿”
儿女对长辈的情感十分复杂,且时常伴有自责感。
有些话,往往在极端的情绪之下脱口而出,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后悔与自责。
即使错在父母,可最后受折磨的,依旧是子女。
生养之恩,就是这世上最强的精神绑架。
都说皇家无亲情,可墨玖安不一样。
她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听着些许哽咽:“我害死了母亲...如今,又故意说一些难听的话,伤了父亲,我不配为人子嗣...”
墨玖安的话,让容北书一路疼到心底。
“公主...”
容北书哑声轻唤,直起身靠近了些,抬手抚摸她脸颊。
可他指尖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慌措。
一周之前还在他怀中撒娇,笑颜明媚的公主殿下,此刻却黯淡了。
她有何错?
她凭什么不能志存高远?
在容北书看来,她比谁都值得,比谁都配得上那个位置。
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否定她,连她最亲的人都在阻止她。
容北书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俯在她耳畔认真道:“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错了,是他们错了”
即便无人支持,她也一定会坚守理想,可这并不代表她不需要肯定。
容北书越是懂她,就越是揪心。
在遇到她之前,他竟从未意识到,一个时代对女性的歧视与压迫会有多严重。
他竟从未发现,这些习以为常的世俗规则是多么地荒唐。
容北书在墨玖安身上看到了世人的偏见,看到了上位者的荒谬,看到她想证明自己有多艰难。
他看到,真正的强大并非体现在力量上,看到女子也可以拥有强大的灵魂,自由的思想。
女子也可以创出一片天,可以追寻自己的梦想。
这并非是可笑的。
世人的偏见与轻视,对她们的禁锢与否定,才是蛮横无理的。
带着满心的温柔缱绻,容北书轻轻抚摸她脑袋。
他掌心的温度足以融化墨玖安内心的愤懑,一点一点地抚平她阴郁的心海。
容北书说得对,是他们错了。
他们傲慢,自私,无理。
自古以来,只要是男人就能当皇帝,即便是贼寇出身也能摇身一变,在史书上留下浓厚的一笔。
可女人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皇帝的昏庸可以归咎于女人,国家的灭亡可以归咎于女人,最后,还是需要女人远赴他乡,为和平奉献自己的一生。
他们把民族的未来都压在女子的肚皮上,却从未想过给她们应有的待遇。
是这个国家错了。
是她的父亲错了。
墨玖安会成为一代明君,她会证明女子也可以领军打仗,也可以创造太平盛世,不讳之朝。
墨玖安称帝的决定更加坚定,在他怀中,她的心也回归平静。
墨玖安缓缓伸出手环抱他,在他颈间轻轻蹭了蹭,更贴近了彼此的距离。
马车行驶平稳,禁闭的车窗隔绝一切外音,只留下两颗共振的心跳声。
墨玖安鼻端满满都是他的味道,令她心安神定。
她闭上了眼,任由自己卸下全部力气,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得到片刻的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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