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油量的炒面,已经被她用筷子夹得乱七八糟的,却一口没吃。
她比前一段时间更瘦了,看起来气色却好了不少,也许是因为舶来的女士化妆品的神奇功效。她的面颊上涂着深色的胭脂,显得脸深深地凹了进去,颧骨上却闪着粉融融的光,身上穿着西洋式的连衣裙,发型却还是前朝的式样,整个人看起来又艳丽又诡异。
顾煜和似乎对她还有几分惧意,听她这样说,也不再纠缠白萼之事,只是低声替自己辩解,“下午还要赶路。”
谁知郭锦绣不依不饶,反而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也许是她不愿意跟着你一起去锦平吧,毕竟,除了你,没人热衷这件事。”
这件事是顾煜和的死穴,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狠狠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盘碗都跟着一跳,“郭锦绣!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就这样处处要和我作对?”
郭锦绣并不跟他一样动气,反而是低头一笑,那一抹容色嫣然,突然惹得顾煜和回忆起跟她初见时候的情景。那是在一个跟现在一样下着雪的早晨,他刚刚下了早朝,准备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居住的慈宁宫和御花园并不在一起,可他却鬼使神差一般地走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了正拢着一枝梅花轻嗅的郭锦绣。
那时候的郭锦绣,才十二岁,身量还未长足,却已经隐约可见绝代姿颜。她的脸还没褪去婴儿肥,双颊上闪动着粉嫩的光泽,跟如今枯槁干瘦的模样大相径庭。她身上穿着一件胭脂红的宫样旗袍,脚底下蹬着蝶恋花的同色绣鞋,头上梳着双髻,不佩钗环,只是一边簪着一支蝴蝶流苏的头花。那蝶翅做得栩栩如生,随着郭锦绣走动轻轻跳跃,耀花了顾煜和的眼睛。
“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相反,你哪里都对得起我,对我好的不得了。”郭锦绣不叫下人,自己探着身子从餐桌那头够了水晶烟灰缸过来,将手里的香烟摁灭在里头。事实上,因为关外和清池的下人数量比起宫里都少得多,她渐渐已经习惯不叫下人了。她这样的转变,如果在十几年前,是自己也不会相信的。
“在宫里的时候,我要什么,你就会给我什么,除了太后那儿,下头进贡了什么,你总是派人流水一样地往我那儿送,我那时候还小,又是初初入宫,你的宠爱对我来说至关重要,你肯那样对我,我心里对你又爱又敬,有时候午夜梦回,看见你睡着的样子,都觉得像吃了蜜糖一样。”郭锦绣不看顾煜和,似乎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而顾煜和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听到这样的表白,心里也是五味杂陈,面色微红,故作淡定地清了清嗓子。
“后来咱们没法子,被人从宫里赶了出来,那起子没根儿的杂碎、烂了心肠的奴才,又是偷又是骗的,倒将你给我的东西祸害了个七七八八,可饶是那样,你也是对我好的。”郭锦绣低着头,两颗眼泪却簌簌地打在雪白的桌布上,迅速地洇开了。
“来这儿寻你大哥,路上手炉里的炭用完了,你把你的银丝炭匀给我,自己受着冻,怕寻常炭的烟气儿熏着我,那会儿,我还是对你一意维护,只想着跟你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反正女人成了家,就看男人心不心疼了,我额娘当时这么跟我说的,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的,虽然咱俩命不好,总是四处流离,可我还是觉得自己运气算不错的,我家大姐成婚不到三年就被大姐夫的小妾害死了,后来虽然你替我出了气,可她一条好好的人命却回不来了。”
“你待我好,那些妃嫔贵人全是摆设,哪怕是到了关外纳了贵妃,她跟我也处得像姐妹似的,不是个轻狂人。”郭锦绣终于抬起了眼睛,一对红杏一般的眸子看着顾煜和,“可是陛下,一个男人,不是对自己的女人好,就是好的啊!”
“那个徐国人是什么东西,您就被他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您知道白萼和顾家那小子早就有段缘分,非要霸占着她,对您又有什么好处?”郭锦绣想要叫醒顾煜和,“我早就厌倦了这样四处颠沛四处登基的日子,无非是又换一套戏服粉墨登场罢了,您怎么就不腻呢?”
她不解地望着顾煜和,“难道您真的不怕自己跟徐国人狼狈为奸而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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