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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古竹马 (第1/2页)

    不管她有多强,在他心里依然是个娇小柔弱的小女孩,应该快乐无忧,天真不谙世事地长大,让他放在手心好好珍惜。

    “点火。”

    宽厚的城墙上,弩箭营的将士拉着弓,齐刷刷地将裹了桐油的重箭伸进火盆,再拿起时,已是一团团火球。

    “预备,放!”

    随着一声喝令,弩箭朝天,弓弦齐响,好像四野里响起了十面埋伏的琵琶声,数千支火箭在黑暗中划出一片金黄耀眼的光带,瓢泼一般射向正在攻城的朔军。

    城墙上的军士趁机把一桶桶桐油浇下去,火箭所到之处,燃草烧人,无不点起熊熊烈火,经久不息。

    无数攻城的朔国军士瞬间变成火团,惨叫连天,从高高的登墙云梯上滚落,狠狠地砸在地面上,脑浆迸裂,最后变成一团焦炭。

    城门处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上百朔军抱着根巨大的滚木,呼喝着后退,冲前,一下一下猛烈撞击着城门,铜板铁铸的城门在这一次次撞击中,渐渐变形。

    门后,黑云骑步兵营的军士们,用巨大的木桩顶住铁门闩,用血肉之躯顶住木桩,咬牙抵抗一次次凶猛的撞击,任凭木桩把肩膀砸得血肉模糊、骨骼碎裂。

    步兵后,是排列整齐面色冷峻的骑兵战队,箭上弓,刀在手,战马微嘶,严阵以待。如若城门被撞开,骑兵便要发起冲击,将冲进来的敌人斩杀。

    守城战已经打了一天一夜,双方打得如火如荼。

    朔军仗着人多,潮水般涌上来,利用人海战术,步步逼近。黑云骑固守城墙半步不退,火石箭矢如雨般砸向强行登墙的朔军。

    弩箭营是防御第一线,将士们为了找个更好的射击位,不顾安危地站出了掩体,确实杀退了几波攻势,但自己也成了对方重箭射手的靶子,被射伤射死的人不知几许。

    打得不可谓不惨烈。

    天空泛白,一夜过去,双方将士都已经累到极点。攻势稍停,一个新兵筋疲力尽,跪坐在地,身边就是同舍战友血肉模糊的尸体。

    昨天,他们还一起被将官责骂,一起受罚,一起讨论要立功杀敌,那些慷慨激昂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今天那人就已经变成了具冰冷的尸体。

    他是在自己眼前被对方重箭爆头的。这个新兵抹了抹战友已看不出形状的眼皮,心里却麻木得没有任何伤痛的感觉。

    这一天一夜里,死的人太多了。

    宋百里站在了望台里,远眺雪峰山方向,心情沉重。武禾烈不知道吃了什么春药,这次果真是发了疯,数万人黑云般压上来,竟摆出了副不计成本、速战速决的姿态。

    黑云骑用滚石弩箭,硬生生扛住了无数次进攻,可火石弓弩即将消耗殆尽。

    一旦城门告破,就是残酷的骑兵冲击,黑云骑擅长骑射,正面对阵未必会输,但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武禾烈这次进攻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把战场拉到了凉州城下。城破之下岂有完卵?黑云骑再强,在城破之际,也无法保住手无寸铁的百姓不受屠戮。

    所以这个时候攻击杀敌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守城、守城!

    宋百里眉头紧锁,之前他已经发出八百里加急军令,令驻雍州和泗洲的黑云骑,各拨出两千精骑赶来增援,并将之中的军情调动以秘密信路送回上京城。但是两地距离甚远,快马加鞭也需要三天,此时凉州城内火油箭矢匮缺,不知道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最令他焦心的是,世子依然没有消息,一个区区的山阳部落,怎么会让世子耽搁那么长的时间,再看看这次朔军毫无顾忌地疯狂扑击,难道,世子真的出事了?

    “报……敌将叫阵!”传令兵跑来禀告。

    宋百里眼神骤然凌厉,快步走上城头,只见武禾烈一身重甲,带了两千弓箭手压阵,由十多位战将簇拥,在城下百丈外勒马叫骂:“宋百里,你这个胆小鬼、懦夫,黑云骑没了楼誉就是烂泥一堆,什么黑云骑,都是群缩头乌龟王八蛋。”

    武禾烈胸无文采,骂人相当不精致、不讲究,但胜在简单粗俗,有没有文化都能听得懂。

    一时间,城墙上所有黑云骑将士怒目圆瞪,眼睛几乎出血,目光灼灼地看向宋百里,就等他一声令下,骑队冲出城外,杀他武禾烈老匹夫一个屁滚尿流。

    黑云骑中的高级军官除了应卯的、有军务在身的,此时都在城墙上,中郎将侯行践红着眼睛,跪地请战:“将军,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就这么任人羞辱?请允许我出战!”

    宋百里脸色如铁,道:“不允!”

    侯行践嘶声道:“我们黑云铁骑的弓马箭,难道会比不过他们?”

    又有几个中郎将跪下请缨,齐声恳战。

    宋百里冷静道:“出战容易,论骑射我们难道会输?可是城门一开,若被对方乘虚而入,你们倒痛快了,百姓怎么办?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守城,而不是冲锋。”

    此言一出,血气沸腾的众将领如同当头被浇了桶凉水,从天灵盖凉到脚趾尖,没错,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如果黑云骑兵都去冲敌人阵营了,谁来守护满城百姓?

    侯行践不甘心道:“可是这么一直守城不出,箭矢总有用完的一刻,那个时候怎么办?用什么来守城?不如现在就冲杀出去,反守为攻,说不定比苦守来得有效。”

    宋百里毫不踌躇,一反平时儒雅风度,断然道:“不行,他骂得再难听,你们都给我忍着,谁敢违令出击,军法伺候!”

    边上一个将官略有所悟,迟疑问道:“将军,你是不是在等什么?”

    宋百里凝目望向远方,他确实在等,在等一个反击的契机,而他心里隐隐有个希冀,或者说是个若有若无的信念,以及凭借多年相处了解做出的预判,这个契机或许会随着那个人一并到来。

    武禾烈见黑云骑任凭怎么骂,都只守不出,越发得瑟。以前被黑云骑往死里打,从未料到会有今日之耀武扬威,这真是个千载难逢、了结旧怨、再结新仇的大好时机。

    他得意地双手一挥,身边的战将唰地打出了面滚金边的红色大旗,上面用金线绣了大大的一个“武”字,高擎大旗在阵前驱马来回呼喝奔驰,迎风招摇。

    另有个战将打出一面皱巴巴的黑云骑军旗,狞笑着把军旗扔在阵前,任人马踩踏蹂躏。

    武禾烈运气于丹田,语带讥诮,大声道:“黑云骑的兔崽子们,跟着姓宋的乌龟王八蛋在窝里爬,我看你们也不要叫黑云骑了,叫乌鸦骑吧,很快你们就要和那个倒霉世子一样,全都被我大朔军剿灭。说什么凌南王世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还不是被我武大帅踩在脚下。识相的,就弃械投降,否则我攻将进来,立刻屠城,鸡犬不留!”

    “嚯、嚯、嚯……”朔国边军举起武器大声呼喝助威,气焰高涨。

    士可杀不可辱,凉州城墙上,黑云骑众军士将领看着那面被踩于马蹄之下的军旗,虎目含泪,眼睛都几乎瞪出血。

    “将军!”侯行践一拳砸在城墙上,希冀地看向宋百里:“出战吧,我请战打头阵,一定取武禾烈老匹夫的首级,祭我军旗!”

    宋百里沉默不语,放在城墙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几乎要把坚硬的青砖箭垛捏出个洞来。

    “将军!”

    “将军!”

    众将领目光殷切地看向宋百里,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出城大战一番,怎奈何宋百里浓眉紧锁,就是不下令,只等得人人几乎血脉逆流。

    宋百里在军中声望甚隆,他不下令,众将虽然一腔怒火,却也知道他是为大局百姓着想,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只能咬牙切齿、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黑云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武禾烈驱马在阵前来回走动,位置正好在重箭射程之外,趾高气扬,得意得几乎能飞上天。

    可以踩在黑云骑头上拉屎撒尿,真是好大的面子,以后朝中那些自诩勇猛的武将重臣看到自己,少不得要抱拳道一句,武帅威武。

    越想越是高兴得意,忍不住仰天长笑:“哈哈哈哈……”

    笑声还在空中回荡,只听“嘀……”一声尖锐嘀鸣,一支利箭挟如虹气势,越过千军万马,从众人头顶呼啸而至,速度之快只能在人眼中留下一道黑色光影,然后当着两边数万将士的面,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将那面迎风招摇,绣着“武”字的大旗,刀切豆腐般射落……军旗摇晃着倒下,武禾烈的笑声顿时憋在嗓子里,戛然而止。

    阵前杀气腾腾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怒骂声、喝倒彩声、请战声……全都消失了,全场静默。

    两军将士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面倒下的军旗,眼里闪烁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这需要多强的臂力,多犀利的准头,才能超越箭本身的射程,于万军之中射落敌将之旗?

    这一箭展现出来的能力,太过强悍,以至于所有人一时间都难以消化。

    射箭的人到底是谁?

    看到那支箭,宋百里眼中精光顿时暴涨,心潮澎湃,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难抑心中激动,兴奋得紧握双拳,竟硬生生掰下了一块青石砖角。

    只见城外远处山丘上,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骑士,着装很不统一,很草莽,有的身穿黑云骑的黑色战服,有的身披兽皮,还有的穿着异族风情的白色棉袍,密密麻麻约有上千人,立于山坡上,好像给山丘描上了一道黑白相间的线条。

    当头一人气宇轩昂,卓然挺拔,手持一把强弓,弓弦微颤,箭刚离弦。

    那人盯着阵前的武禾烈,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反手再抽一支流云箭,搭箭上弓,不由分说射出了第二箭。

    这支箭带着强悍不留余地的杀意,凛冽无比地直取武禾烈的头颅。

    箭尖在眼中不断变大,来得实在太快,武禾烈瞠目结舌,根本来不及反应,慌乱之下只得胡乱缩头趴在马上,却控制不住重心,一不小心,从马上滚了下来,硕大的身躯狼狈无比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却已吓得冷汗直流,脚底发软。

    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虽然看不清楚射箭之人的面貌,却从这犀利无比的箭意中认出了来人是谁。

    黑云骑的将士们在短暂静默之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如狂风卷过,雷鸣般在阵前炸响。

    “世子!世子!世子!”

    守城的军士们高举手中的兵刃,兴奋得大吼,呼吼声响彻云霄。

    黑云骑将领们都不约而同地一个箭步扑到城墙上,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侯行践半个身子都探在城墙外,往山丘上看去,堂堂一个中郎将竟然抹了把辛酸泪,使劲捶着墙上的城砖,吼道:“世子回来了,世子回来了!”

    “世子回来了!”这个声音在凉州城上空回旋缭绕,无论军民,闻之无不振奋,在城门后待命的黑云骑兵,目露激动,握紧兵刃齐声大吼:“欢迎世子凯旋!”

    声震云霄。

    守备张成渊老泪纵横,世子啊世子,你总算回来了,本官的官爵和前程算是保住了。

    楼誉强忍胸中翻涌的气血,勉强将冒到喉咙的一口血强行咽了回去,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胸肩上的伤口再度被撕裂,鲜血浸润了黑色的战袍,刚才那两箭,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弯弯在一边瞧得真切,眼中有着强烈的不忍和担心,暗暗叹了口气,好吧,这些天的将养算是白费了,所有蓄积的精力,全部被这两箭耗费干净。这个人是铁打的吗?都伤成这样了,还不管不顾地身先士卒,任谁劝都不听。

    想到昨天,刘征等人苦劝楼誉不要亲自动手,劝到后来就差没跪下了,可这个人完全不听,一意孤行。

    弯弯当时就恨不得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大声喝问,楼誉,你对得起我的野鸡粥吗!但想到这个人伤好后必然会秋后算账,便一口气瘪了下去。

    刚才亲眼目睹他不顾伤口崩裂,气息逆流,强行催动腰后雪山内力,射出那震惊三军的两箭。

    凉州城那边固然是士气大振,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可弯弯心里却只有心疼和苦涩。

    那人骑马屹立在山坡之上、万军之前,背影如山,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漠孤独的味道,仿佛一个人在面对着如此险恶的局势,一个人默默扛起了所有的千钧重担。

    在这种时候,他依然固执地坚持身先士卒,以伤重之躯,把她,把所有黑云骑部属挡在身后,用实际行动实现了他初掌黑云骑,当着所有黑云骑将士的面发下的誓言。

    那是很简单朴素的一句话:“我,楼誉,打仗会冲在最前,撤退会留在最后。”

    字字掷地有声。

    弯弯此时心中的滋味,千翻百滚,真真难以言表。

    那种复杂的情绪突如其来,仿佛心弦被缓缓拨动,奏出了无比动听的乐章,既酸且甜,又有着强烈的骄傲,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就会莫名得安心,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害怕不会担心,不会……觉得孤独。

    不由自主地,她打马上前,和楼誉并肩站在一起。

    这个时候,什么国家大义、民族仇恨全都抛诸脑后。站在他的身边,只是想和他并肩作战,只是想告诉他,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面对的是什么困难苦厄,我都会在你的身边,和你在一起。

    楼誉察觉,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

    弯弯咧开嘴,朝他笑得没心没肺,却固执地不肯退半步。

    楼誉眉梢轻挑,只淡淡瞟了一眼弯弯,并没有多说什么,又转头看向凉州城外的千军万马,只是嘴角难以察觉地渐弯,目光中融融的,全是了然的笑意。

    楼誉骑在追风上,眉似刀裁,目似朗星,收弓拔刀,挥手下令:“冲阵!”

    那千余骑瞬间启动,挥舞着腰刀,从坡上高速冲下,悍不畏死地冲向对方阵营。

    楼誉身先士卒奔在最前面,弯弯寸步不离紧随身边,两人身后就是以黑云骑精锐和山阳部落勇士组成的混搭骑队,人人挥舞着腰刀,嘴里大声呼喝,催动战马,速度极快地向前冲。

    竟然以千余人去冲敌军的万人大阵!

    拓跋鸿烈策马疾驰,瞧着前面那个人背部浸透出来的鲜血,心中既惊且佩。

    他很明白刚才楼誉拼了伤重之躯射出那两箭,无论体力还是内息都已是强弩之末,却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敢率区区千人,就去冲击敌人的大军?

    想到这里,对这个少年将军的敬服又是多了一层,年纪轻轻有谋有勇有担当,实在难得。

    再瞥了眼自己身边,狂舞着黑铁大刀勇突猛冲的拓跋宏达,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弟弟,不要说谋略,就连脑子转个弯都嫌累,也不过差了五六岁光景,怎么差距会那么大。

    这一下千人冲阵,看起来毫无胜算,简直就是白白送死。

    黑云骑兵们固然以楼誉马首是瞻,不要说冲阵,就算这时楼誉下令让他们去打朔国帝都,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提刀就上,根本不会考虑自身安危。

    山阳勇士们也都是血性汉子,虽然出身草莽,和黑云骑甚至大梁国都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但就在山阳即将被灭族之际,身份尊贵的凌南王世子竟然会亲自领兵来救,而且为了救族中妇幼还身受重伤,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山阳的勇士们为之付出性命。

    因此楼誉下达这条看似荒谬的军令之时,这支千人混搭的队伍,没有一人有异议,个个放马直奔,跑得似流星赶月,一往无前,仅仅千人,硬生生地跑出了千军万马的锐气。

    朔国边军先是被楼誉先声夺人、如同神临的两箭镇住,又被千人骑队奔腾的蹄声、凛冽的杀气惊了心魂。

    武禾烈被楼誉一箭射翻,此时还滚在地上。亲眼目睹大帅如此窝囊狼狈,朔军自觉羞惭,面上无光,胸中那份冲锋打仗必需的锐气如冰遇火,早已雾化成气,消失殆尽。

    两军对阵,讲的是一个勇字。勇气没了,军心乱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此时见对方千人骑队势不可当地冲来,朔军前沿部队自乱阵脚,不少人面露惊惧之色,引马回缰,任凭将领如何呼喝,充耳不闻,竟是纷纷争相后退。奈何后面的人马太多,退不回去,又急又慌之下,你踩我,我推你,马撞马,刀碰刀,乱作一团。

    几乎与此同时,宋百里站在城头上,脸色冷峻如铁,手舞令旗,大喝:“黑云骑前锋营,出击!”

    城门大开,蓄势已久的前锋骑队,像惹急了的虎豹,呼啸冲了出来,带起一阵旋风,发出战斗前的咆哮,毫不客气地直扑敌人的中军阵。

    侯行践和另一个中郎将冲在最前面,两人迎风高擎两面红底银边的大旗,高高飘起的战旗上一个黑色的“楼”字张牙舞爪,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烈火一般燃烧在空中。

    这些精锐骑兵之前被压制在城内,任凭敌人辱骂,心中的悲愤暴怒已是怒涛滚滚,杀气满盈,却苦于军令如山,不得擅动,一口钢牙几乎咬碎。

    被憋于胸腹之间的那股悲愤之气蓄积下来化为力量,这些骑兵无论精气神还是战斗力都被调整到了最高峰。

    此时就如开闸的猛虎、破堤的洪水,一泻千里,喷涌而出,所有的愤怒憋屈都寄予手中的兵刃,紧紧盯着敌人,恶狠狠地冲过去,二话不说见人就砍。

    这边楼誉带领的千人队,如同尖锐的利剑直插敌军腹部,那边从凉州城扑出来的黑云骑兵,黑压压如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迎头砍向敌军头颅,两边都像几个月没碰肉的野狼,凶残狠饿地砍杀,刀刀下去,都是断头残肢,渐渐有了呼应之势。

    刀光如雪,蹄声似雷。

    朔军军心已丧,哪里禁得起这样凶残不讲道理的冲击杀戮,朔军大阵就像被刀割开的肉饼子,散成了无数个小团,被冲进来的黑云骑庖丁解牛般,快刀肢解,个个歼灭。

    弯弯始终护在楼誉身边,为了这次冲阵,她特意换了把长刀,刀还是向拓跋当当借的,女子制式,轻巧灵便。

    拓跋当当本来就看弯弯不顺眼,哪里肯借,坚持要自己上阵。

    山阳人视上阵杀敌为无上荣光,作为族中圣女,自然要有表率。拓跋思本来也没什么意见,但拓跋鸿烈却是见过弯弯刀法的,一听弯弯要借刀,二话不说就把拓跋当当的刀拿了过来,交给弯弯,连个申诉的机会都不给拓跋当当。

    拓跋当当虽然娇惯,却不敢和族中第一勇士撒娇发横,直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此时跟在骑队中,拿了把普通大刀,银牙紧咬,砍人泄愤。

    弯弯从没使过长刀,但她天资聪颖,试了几下手,就融会贯通地把刀法应用在了长刀上,劈刺砍杀虽然略有生涩,但已足够对付。

    何况她还有个紧跟不放的小尾巴。

    这边弯弯紧跟着楼誉,那边拓跋宏达紧跟着弯弯,一把黑铁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有开山劈石之力,一刀下去总要撂翻一两匹马,声势惊人。

    弯弯也不客气,指挥拓跋宏达护住楼誉右侧,两人一左一右舞起的雪亮刀光,见马砍马,见人杀人,所向披靡。

    楼誉被两人夹在中间,竟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

    “撤退!撤退!”武禾烈爬上马,见此情况,知道大势已去,犹如在激情高峰瞬间跌入深渊,心中那个滋味,沮丧难堪,难以用语言描述,只恨不得刚才那一箭索性就把自己射死了,倒也干净。

    但身为主帅,深知打仗“虽败不能溃”的道理,此时心中再怎么羞愤欲死,也要打起精神调度大军撤退。

    令传令兵鸣金收兵,两万大军丢盔弃甲,掉转马头争先恐后地撤退,凉州城前如退潮后的沙滩,留下无数断肢、残刃、尸体、马匹。

    侯行践带着黑云骑前锋营又追出数里,斩杀落尾的一队朔军,见对方大军越过国界,方才作罢。

    楼誉带队回城,登上城墙,了望远方战况,血染战衣却屹立如山,不动分毫。

    此时,旭日高升,阳光洁净柔和地洒在他脸上,映得他麦色皮肤缎子似的闪闪发光,宽额挺鼻似刀削出来的利落线条。

    拓跋当当站在一边,看得呆了。

    大战之后,烧焦的尸体和房屋依然在冒着黑烟,被撞碎半角的城门断口惨烈嶙峋。

    但一股喜悦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却默默地在凉州城里弥漫,渐渐洋溢。

    楼誉站在城墙上,遥看侯行践带领黑云骑兵远归,无数将士和百姓站在城墙下,仰望着他们年轻的将军。

    不知是谁忍不住先喊了一声:“我们赢了!”

    兴奋的情绪迅速点燃了众人的眉梢眼角,伤兵们捂着伤口站了起来,全身是血的将领们互相击掌,男人们擦掉脸上的黑灰,抱着自己的妻儿父母,热泪盈眶。

    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大喊:“我们赢了!……我们赢了!……世子威武!……黑云骑好样的!”

    呼喊声在凉州城上空缭绕,就连远归的骑兵脸上,都带上了骄傲的笑容。

    楼誉站在高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剑眉星目,一派英气朗朗。

    拓跋思率族人登上城墙,蹑步走到楼誉身后,率众双膝跪地,行了个族中大礼,俯首大声道:“山阳部落传印长老拓跋思,率族人恭谢凌南王世子殿下,救我全族免受朔贼诛戮。”

    拓跋当当、拓跋鸿烈、拓跋宏达等一应山阳族人全都应声跪下行礼。

    楼誉转身,扶住拓跋思双臂,道:“长老请起,朝不失政,民不离心,朔国重赋恶杀,势必为天下不容,本世子不过顺应天道而已。倒是山阳族人英勇善战,临危不屈,让本世子深感佩服。”

    拓跋思站起,弓腰行前,将一条刻着太阳图腾的金腰带举过头顶,恭敬道:“山阳部落乃雪峰山十二部落之首,拓跋思向长生天起誓,雪峰山十二部落从今天开始归顺大梁朝,向我大梁皇帝称臣,从此为大梁子民,长生天在上,如有二心,族灭人亡。”

    黑云骑众将常年征战边境,知道向长生天发誓是边疆部落中最重的誓言,见此仪式,脸色无不肃然。

    宋百里眼中闪过强烈的喜悦,雪峰山在两国边境之上,那里的部落没有国土概念,一向自我独立惯了,如墙头草般,哪里强就倒向哪里,向来是边境最难啃的骨头。

    之前山阳部落的归顺仅仅是迫于形势的俯首,族人从上到下均没有任何依附之心,随时都可能暴起转向,反咬一口。

    但如今,却已完全不同。

    经此一役,楼誉亲身赴险,率众反击,其谋其勇无不服众,已被山阳人视为绝对的英雄,从上到下无不感激敬佩。

    以拓跋鸿烈为首的族中勇士心甘情愿地俯首跪地行礼,就代表着这个强悍擅猎的部落全心全意地归顺,再无二心。

    雪峰山一域十二部落归降,意味着楼誉已经实现了当初的诺言,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将荒漠草原全数纳入大梁境内。而这个战力强悍的部落,也将成为大梁边境上一道坚固的防线,成为朔国坐卧难安的一支穿心毒箭。

    宋百里难抑心中激动,看向楼誉的眼神,既高兴又老怀安慰,老王爷啊,世子太长进了,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他并不知道,此时老凌南王正在上京王府里跺脚大骂自己儿子是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那又是后话了。

    楼誉稳稳地接过金腰带,举过头顶,大声道:“雪峰山十二部落是我大梁子民,遵我朝律法,享我军护佑,免税赋三年,从此不必再受欺凌屠戮!”

    拓跋思和拓跋鸿烈等人互视一眼,眼中皆是激动之色,俯首行礼,大声道:“我皇万岁,万万岁。”

    礼毕,拓跋鸿烈站起来,面向楼誉,右手握拳放在心脏的位置。

    这是山阳族中向勇士致敬的最高礼节,拓跋鸿烈微微躬身,大声道:“世子殿下,你就是我们的巴勒格!”

    巴勒格在塞外意为雄鹰,其余山阳勇士纷纷握拳放在心口,向楼誉高喊:“巴勒格!巴勒格!”

    黑云骑将士们见自家将军得到如此敬重,无不与有荣焉,喜悦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楼誉颔首致意,待大家情绪稍平,将受降后的请旨、册封、犒赏等一系列事宜全都交给了宋百里,其余战后的疗伤、抚恤、嘉奖、封赏之类的事情,也自有军务去操办。

    一时间忙而不乱,各司其职。

    楼誉反而空了下来,眼光四下扫了一圈后,看向拓跋当当那边,微笑着招手:“过来。”

    拓跋当当一阵激动,刚想迈步上前,却发现楼誉的目光越过自己,看向她的身后。

    弯弯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见楼誉冲她招手,迷茫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叫我?”

    楼誉笑骂道:“就是你,还不快过来,有东西给你看。”

    弯弯擦了擦脸上的血污,依言走过去,站在楼誉身边问道:“看什么?”

    楼誉微笑,伸手遥指也西草原方向:“第一次见你,是在那里,现在那里已是我大梁的国土。”

    手指一转,指向异迁崖,看向弯弯的目光带上了些深沉和伤感:“那里,有你阿爹的剑冢,如今也是我大梁的国土。”

    弯弯目光闪动,眼前浮现出容衍临死前的那一夜,心中酸楚难当,拳头捏得死紧。

    楼誉侧头看过来,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眼中有了不忍和心疼,又转头看向狩水以外更远的地方,手指从雪峰山一域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半圆曲线,沉声道:“这一役,大漠雪山皆被划入大梁国境,弯弯,这是你,亲手为你阿爹打出来的疆土。”

    弯弯情绪激荡,胸臆之间又是高兴又是感动,紧咬嘴唇,泪珠子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终于沿着脸颊滑落,泪眼模糊地看着荒原大漠,默默地道:“阿爹,异迁崖和草原大漠都抢回来了,弯弯没有丢你的脸,你和安宁公主终于可以回家了,阿爹啊阿爹,你高不高兴?”

    见那小鬼明明流泪却还是故作刚强的样子,楼誉觉得心里有些抽痛,轻叹一声,伸手替她揩去脸上的泪水,拉起她的手,指向狩水以外的远方,遥遥似乎能看见那座青黑色的宫殿,语气清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小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有一天,你想去取那人的性命,我必会为你,打下那片江山。”

    楼誉和弯弯并肩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深秋的阳光轻柔地在他们身上染了层金黄色的光晕,映得他们的脸庞珠玉般夺目生辉,似乎连睫毛都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赵无极仰头看着城墙上的那两个人,瞠目发呆。刘征走过来,一拳砸在他的肩上,哼道:“老赵,瞧什么呢?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赵无极的目光依然痴痴地放在那两人身上,喃喃道:“老刘,你觉不觉得,世子和弯弯,有点那个,那个……什么?”

    刘征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不明所以:“那个什么?”

    赵无极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词语,捶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眼睛一亮,道:“没错,老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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