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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溺人 (第2/2页)

偏偏是俺们。”

    他跨过另一条腿,蓬发朝东,高坐虹桥,呦呦惊呼道:“那是啥雀子,飞恁高,不怕摔成泥么!”

    没人理他,黑老汉醺醺然晒了一会儿高阳,像个和气人。他犁了犁花白头发,心说口渴,不过算啦,待会能喝饱。

    押纲船队帆角出城,天晴浪澈。他坐直脊背,扳锣举槌,想道:“这东京城最高的地方,就是舒服啊。”

    鸣锣击棒马蹄疾,空打几轮,黑老汉猝然开口。虹桥两岸登时响起京城人向未听闻的浊重偈子,声极粗犷,如同黄河倒灌,呼啸着埋没人言马语。

    “东王公,下瑶台,万劫冤尤都解开。

    “西王母,蟠桃败,三尺微躯自本来。

    “黄河灾,天水来,张口一灌泪如海。

    “杀了蒿,割了菜,吃了羔儿荷叶在。

    “大天龙,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

    “无底洞,闹哄哄,白米穿山万里送。

    “家里木,叶蓬蓬,外头花花里头空!”

    他愈唱愈来劲,飞槌抡锣,奋勇独喧,声音极嘶哑,口口喷血。

    黑老汉站直了腰,两只麻鞋踏上汴河虹桥。他迎头朝向淮东,如同一条快要被烈风吹走的飞龙,直往天顶上拱。

    黄河偈子响遏行云,一口喷向九重天,听者无不颤栗,背起一层鸡皮疙瘩。

    “老丈,”江白郎伸手,“有事好说,你先下地商量……”

    蔡妩举步上前,却被老大娘一把拉住不让动,以免惹祸上身。

    过客俱都围拢在旁,虹桥南北很快水泄不通,人密如蚁,着实不明就里。有的笑指,有的奚落,有的催他快跳,有的想劝人活。

    军巡铺兵卒远远驰街赶来,黑老汉转槌如飞,锣声疾如暴雨。蔡妩捂耳,示意江白郎先行破局。

    他饱提一口气,两臂半张,刚要将人抢下桥头,黑老汉暴吼:“菜根盐,馒头葱,烂了社稷喂米虫。俺自摘了乌纱帽,河里去做白头翁!”

    江白郎眼慢半拍,一张破锣冲天旋起。那老汉就使蛙腿一跃,头也不回地扎下汴河,人群满意惊呼,好一场闹戏。他扑到桥头,木槌咕咚落地,面前独剩一只扣带拗断的芒鞋。

    十丈之下,哑溅一蓬水花。

    ……

    ……

    汴河只深六尺,但这十丈之高,足以拍碎黑老汉的五脏六腑。

    陶秀才伸头又缩颈,拂一把脸,尾船未遁甚远,虹桥情形近在眼前。十丈桥高,人身如芥,叶落不归根,垮下来也是轻飘飘的一阵风,激不起大浪。

    他心如明镜,拂掉脸上并不存在的冷水花,扼腕低叹,终究难能视若无睹。

    郑宦官一声冷笑,舒眉展眼,朝乔屋顶上叫道:“谢廉使,乌头鱼吃得惯么?”

    “客随主便。”谢皎扬声答。

    这就是说,她当看不见,不会越俎代庖自找麻烦了。

    郑宦官称心满意,了一桩烂事,颔首道:“晌午先对付一顿,待回到我那艘大船,郑某叫厨子片生鱼鲙来吃。大家吃顿美酒,交了朋友好办事。”

    谢皎居高临下,悄自团紧了右拳,耳底传来闷闷腹鸣。她顺杆往下瞥,虾皮窝在桅杆根处的窄隙之中,掏出一枚圆圆的干豆饼,小咬一口,捂嘴化嚼起来。

    她想:“一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青目睹人少,问路白云头。活菩萨也救不了所有人。饼中有真味,可叹肉食者不知。”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天知地知,粟知我知。

    无名鸟死无人瘗,我要这天下有我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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